這一日,宋竹是連走了幾處地方,她身負宋家聲名,一言一行無不是大費思量,唯恐說錯一句話,甚至是做錯一個表情,都使得旁人對她乃至對宋家的家教產生懷疑,這一整日地勞累下來,回了劉家以後連話也不敢說了。【本書由】好在範家的確就是把她接去說說話,並沒什麼明爭暗鬥的事情,她粗粗和劉張氏說了,劉張氏便忙打發她去安歇。
從宜陽到洛陽,路途不遠,若是家裏有人來接,也可能是頭天晚上才到,也有可能是第二天及早出發,宋竹當晚睡前沒聽說家裏來人,早上起來也沒見哥哥或是叔叔在屋裏坐著,便知道宋家大概意思是有乳娘和車夫帶著就已經足夠了,橫豎幾十裏的路,又在洛陽附近,也不至於就不太平到非得要人來接的地步了。
話雖如此,劉張氏卻不大放心,正好劉家長子今年也十六七歲了,足以在外走動,劉張氏便讓他今日告假不去洛陽國子監,而是送宋竹回宜陽。宋竹這裏才道,“可不要耽誤了大表兄的功課,就這麼短短的路,我就自己回去就姓了,三姨你別擔心。”
她正說著,外頭便來人稟報,“蕭家三十四哥來尋三娘同路回家。”
這話聽著曖昧,但傳話的仆婦倒是心安理得,眾人也都不覺得什麼:第一宋竹還小,第二兩家通家之好,且蕭禹本就和宋竹是同路來的,如今同路一起回去也不算什麼。再加上劉張氏多少也和乳娘聊了幾次,又接了姐姐的信,心中對於一些事情也是有數的,聞言便笑道,“那也不是外人,不好失禮了,讓他進來說話吧。”
劉家本沒女兒,宋竹也是無妨的,因此蕭禹順順當當地就進了內堂,和劉張氏問了好,便坐在下首受了劉張氏招待的茶湯。
宋竹之前幾次見到蕭禹,他都穿著十分華麗,唯獨有兩次在學堂裏遇見,他才穿上了樸素的布衣,今日也是一樣穿著淡紅羅袍,戴了玉冠,畢竟是被美飾裝點,更顯得他麵如冠玉目似朗星,雖然年紀還不大,青蔥少年氣息未退,但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即使是她,心中也不能不承認:和她的幾個哥哥比,蕭禹起碼在外表上是一點都不遜色的……
也許是因為如此,劉張氏就很喜歡他,輕易允了就讓蕭禹帶宋竹一行人回去,自己也不派兒子。又還問蕭禹吃過早飯沒有,聽說吃過了,且特地讓家下人帶了些鮮果點心,讓他們在路上吃。
蕭禹來得其實不晚,進來坐了一回,再出去時太陽才剛剛升過房頂,一行人還和來時一樣,宋竹和乳娘坐在車裏,車夫趕車,蕭禹和他那隨從一人騎了一匹馬,在前頭帶路。——隻是宋竹看到那隨從手裏還牽了另一匹馬的籠頭,心中不由暗暗納罕:這又不是長途跋涉,要珍惜馬力,也就是那麼幾十裏的山路而已,放開來一個時辰就能跑到了,至於還要帶馬來替換嗎?
也還好趕了個早,車行沒多久就出了洛陽城,官道上行人也不多,速度跑得起來,沒有多久就看到了五裏亭,宋竹正隔著輕紗看著外頭的景色,又拿扇子死命扇風,便覺得車行漸緩,慢慢地停了下來,隻聽蕭禹在外問道,“三娘妹妹,車裏熱麼?”
過了端午就是夏天了,車廂裏為了防塵土,雖然拉開竹簾納涼,但到底蒙了一層白紗,其實還是悶不透風,倒是在外頭馬上還能吹到點涼風,宋竹一聽蕭禹這話,眼睛便是一亮,她期盼地看向乳娘,都把乳娘給逗笑了。
“想要騎馬就出去吧。”乳娘對宋竹一向是有求必應的,更何況這等小事?說著,就拿起帷帽給宋竹戴上了,又道,“隻是不能跑快了,千萬別出事。”
宋竹反倒是有些扭捏,低聲道,“也許三十四哥就是問問呢……”
話雖如此,但都到了這時候,她哪還能不知道,這第三匹馬就是為她準備的?蕭禹隻怕是早就打算好了,才從範家又多牽了一匹馬,想來是她上回和他換著騎馬的事,讓他記在心裏了吧。
宋竹心裏,就像是聽母親說蕭禹為她準備了銀錢買衣衫時一樣,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又是略略歡喜,又覺得他有些太過僭越,這複雜的情緒在心底滾來滾去,倒使得她有些不願出去了。若非想到昨日蕭禹說了,有話要和她說,她真有心窩在馬車裏,不出去見蕭禹……
便是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番心思有些古怪了,宋竹沒等乳娘說什麼,便深吸一口氣,不再矯情,貓著腰靈巧地鑽出了馬車,車夫為她放了小幾子,她穩穩重重下了車,含笑仰首對蕭禹道,“多謝三十四哥為我準備馬匹。”
“三娘妹妹太客氣了。”蕭禹其實是心細如發,看來昨日喊她粵娘,無非是為了戲弄她而已,現在官道上,他就絲毫也不肯叫宋竹的乳名,他翻身跳下馬,從那侍從手裏接過了另一匹馬的韁繩,笑著說,“我的那匹是牝馬,性情溫順些,你上回也乘過的,這回就照舊乘坐吧。”
說話間,已經是利落地跳上了新馬的馬背,倒是連客氣的空間都沒留給宋竹。
宋竹至此,不能不承認蕭禹實在十分體貼,她心裏那股怪怪的感覺又回來了,且喜有帷帽遮擋,自忖旁人也看不出什麼不對,她感慨了片刻,便收視心情,翻身上了馬。
若說宋竹有什麼靈巧勝過兄弟姐妹的地方,便是她自幼身體康健,不論是騎馬還是射箭,都是一學便會了,她本人且也都是頗為喜歡,這一上馬,亂七八糟的心情仿佛就被風全吹走了,隻覺得高踞在馬上,連風景都好看多了,要不是養娘叮囑在先,蕭禹和那侍從也都不曾放開腳步,她真想催著馬兒好好跑一跑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