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荼蘼花開(1 / 2)

雲雀銜過的第一株荼蘼未開的花,就是從顧郎手中。

顧郎是水樓亭閣裏無人陪伴的書生。他常披一件青衫,仰首坐於藤椅之中。雲雀曾問過同飛南方的燕子,芙蕖花下的樓閣裏,坐著個那樣好看的男子,卻為何鬱鬱寡歡。

燕子說,他沒有腳,就如同我們沒有翅膀。故而隻能坐在那一方花下,看盡花季,至荼蘼將死,才等到花落掌中。

雲雀似是感受過那種痛,彼時起不再南飛。每至花期,不待花落,便急著啄落樹梢上那朵荼蘼未開的花,瞧著落花入了顧郎掌中。荼蘼花季裏,還未開放的花,意味著期望。雲雀想贈給顧郎一世期望,換得他頷首一笑

雲雀不過一隻尋常的鳥,與落在簷下的雀兒並沒有什麼不同,便是她送過一歲又一歲的花,顧郎也記不住她。

可顧郎似是十分喜歡新鳥啼鳴,落入掌中的花常會引得春雀來銜,他便撫其入懷。之後怎樣,便是盡數隱在樓閣之中,停在芙蕖花上的雲雀再看不到半點。

那隻被顧郎攬入懷中的春雀究竟幾何,雲雀知曉時,已是三天後的拂曉。雲雀自夢中醒來,棲息的芙蕖樹下傳來泥土的馨香。顧郎懷捧著那隻折了翅的春雀,小心翼翼埋於土中。

雲雀躲在朵朵芙蕖之下,就這樣看著顧郎埋了一隻,又一隻。

顧郎幼時與其他的孩童一樣,喜歡上樹下河,也喜歡居在水樓中讀書。四書五經中的大義,是他自幼時起便熟記於心的。故而,當他偶遇從枝椏巢穴裏墜落的雛鳥時,他幾乎未考慮後果,便托著雛鳥,爬上高樹。當他小心將雛鳥放回巢中時,竟一腳踏空,從丈高的樹上摔了下來……

“唔……”

顧郎自噩夢中驚醒,案幾上的花已有些枯萎。一連數日不再有新雀入懷,顧郎對這樣一個在藤椅裏緩緩流過的清晨,沒有任何期盼。

憑欄詩書是他揮霍歲月的最好方式,他將歲月靜好安置在這一刻,任清風來拂,任綠葉來襯。他已然習慣在荼蘼花謝的季節,任一穗懶於綻放的花苞入懷,像是誰和他約定好的一般,靜等花落。

這一季荼蘼未開的花方落入顧郎的青衫中,一隻雲雀便隨即駐足於花苞之上。雲雀銜起花穗,輕巧置於顧郎掌中。雲雀的喙不知分寸地弄癢了顧郎的掌心,他竟覺得,那或許是這隻小鳥銜過的第一株荼蘼未開的花。

隻是,顧郎的慈悲情懷隨著他的雙足一同留在了幼年的時光裏,這一隻與旁的雀兒沒什麼不同的鳥,並不值得他記住。

故而,當他折了雲雀的雙翼,奪了雲雀的自由時,他仍是覺得,這隻平凡的雀兒會如同之前的無數隻一般,哀啼三日,困死籠中。

卻不想,每日醒來,枕邊都有一株荼蘼開敗的花。那是雲雀自庭院裏銜來的,它沒有雙翼,如同顧郎沒有雙足一般,靜靜憑欄等待,等拂曉裏第一株落地的花,銜來輕巧放在顧郎枕邊。

這隻弱小的雲雀,不比燕子大,不若鸚哥紅,卻生機勃勃活了數月。每日清晨銜花,拂曉入籠,似心甘情願為他銜來一季春色。原本孤獨的顧郎,每日醒來竟也有了些許殷殷期盼,盼一株落花在側,盼一隻弱鳥入懷。顧郎在雲雀的腳邊綁了一隻鈴鐺,隻要鈴鐺響起,顧郎便總能尋到它。

這一日,顧郎憑欄望花,已是荼蘼花尾,待樹梢上最後一株花落,下一季花開,就要再等上一年。清晨開始,便不見雲雀的身影,顧郎望著樹梢上的最後一株芙蕖花,不知是否還會如約定的一般,落入他的掌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