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梅不竹馬,你我互相猜(1 / 3)

第一章 青梅不竹馬,你我互相猜

當今皇帝是我準公公。

之所以這麼講,其實都是祖上積下來的陰德。

我太爺爺當年是並州的一個刺史,太祖皇帝被前朝的昏君流放到蠻荒之地時,遇見了我太爺爺。兩個人隨口對了幾句詩文,立馬有相見恨晚之感,拜了天地,結了異姓兄弟。

後來太祖皇帝揭竿起兵,我太爺爺送兵力、送糧草,恨不得把家裏的房子都拆了給太祖皇帝拿去砍人。太祖皇帝得民心,順天意,帶著大軍一路打到都城,逼得昏君退了位。

太祖皇帝感念我太爺爺的偉大付出,封了他做一品國公,又當即擬旨,稱隻要我太奶奶誕下女嬰,便是大周的太子妃。

我太奶奶連生八胎,全是男兒,到太祖皇帝駕崩的時候,我太奶奶已經生了十一個兒子。

於是,在太祖皇帝的遺詔裏,除了明確由誰來繼承大統以外,還特別注明,沈氏一族一旦誕下女子,無論容貌品行,都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選。

所以,沈國公府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無人問津朝政,沒人關心民生,認真努力在做一件事——就是研究如何才能生出女兒來。

人們普遍覺得我命好,說通俗一點就叫走了狗屎運。要不然,我怎麼就能投胎到了大周國的沈國公府,成了那連續三代都隻能生出兒子,直到第四代才生出的唯一一個女子呢?

他們不懂,我本人其實對這種命運挺排斥的。

你想,我原本可以在整個大周國的男子中挑夫婿。可現在倒好,隻能在那十三個皇子中選一個。那十三個皇子中有幾個年紀長得我能叫“叔”,但是為了個太子之位,到現在連個妾室都沒敢納,生怕我一個不高興、一個無理取鬧,他們就徹底與太子之位無緣。再往後頭的幾個小皇子,有兩個還抱在乳母的懷裏,估計當他們能說話的時候,會開口叫我一聲“姨”。準確地來說,適齡的皇子也就那麼三四個,這還是在不考慮身高、長相、才華這些問題的情況下。

選擇範圍陡然變小,嚴重壓製了我青春期情竇初開的愛情走向。

我委實很是不開心的。

況且,那十三個皇子中的八皇子——宋景逸,天生就跟我不對盤。

宋景逸不喜歡我的這件事情,我特別能理解,我也設身處地地為他想過。好好一個嫡皇子,母親是皇後,父親是皇帝,爺爺還是皇帝,外公是王爺。天生就是個當皇帝的料啊!這種身份擱哪朝哪代當個儲君那都是必然的啊!

但天有不測風雲。我老沈家偏偏在我這一代出了個女兒,且還是個獨苗。宋景逸能不能當皇帝,這事兒就有變數了——他得得到我的喜歡。試想想,原本板上釘釘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敲釘子的棒槌就到了一個黃毛丫頭手裏,這事兒自然不能忍。換我,我也不能忍。

但我跟宋景逸最大的不同在於,我看不順眼的我就不看,但宋景逸不行,他看不順眼的,他必須直接弄死。

所以吧,這麼些年來,都是他追著我惹,我看著他躲。到底沒出什麼大事兒。

但時光匆匆,有太多事情難以避免。比如,男大當婚,比如,女大當嫁。

從皇後邀我進宮陪她喝茶看戲逛園子從以往的一月一次,到後來的十天一次,再到如今的三天一次,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不久了。

這一日,我照例應邀進了宮,皇後娘娘一看見我就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念叨,那陣勢就跟失散了百八十年似的,可分明我們三天前才見過彼此。

皇後娘娘費心得很,為了蓄力培養我同宋景逸的感情,特意很土豪地從關外請了最有名的戲班子到宮裏紮根,每次的打賞都豪氣地讓我想要混進戲班子裏做兼職。

皇後雍容華貴,仔細地牽著我的手,領著我到觀台上最前頭一排最中間的位置坐下。

我瞧了瞧,皇後今日的座位,頗有些新奇,比往日的要寬敞些許。我不知皇後心裏頭打的什麼主意,隻想著一心看戲便好。

我正低頭看著班主遞上來的戲折子準備選戲,就聽見皇後開口道:“逸兒,坐到母後身邊來。”

於是,我就側眼看了看,宋景逸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站起身,坐到了皇後最新打造的專座上。

其實,我一早兒進來的時候就瞅見宋景逸了。但皇帝給我特赦,不必行跪拜之禮,我也曉得他看我不順眼,於是就假裝沒看見。

他今日一襲月色常服,發用玉冠束著,一絲不落,腰間掛著麒麟玉佩在日光下泛出瑩澤,甭提多人模狗樣了。我尋思著宋景逸往常也不是這麼修邊幅的一個人,今次怎麼就這麼一表人才了?正想著,眸光就落到了坐在他身後的葉傾城的身上。

葉傾城,大周國葉丞相葉熙獨女。

早前,我還未見過葉傾城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名字太騷包,一點也不含蓄,根本就不謙虛。直到我見到她真人的時候,竟覺得,這個名字取得委實有些委屈她了。她的相貌,起碼得是傾國、傾天下的級別。

那年皇後宴請大臣女眷,我也一同入宮,我倆都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

那一日,我悉心挑選了我最愛的花裙子,阿碧幫著我塗脂抹粉,頭上插了十幾根珠釵,阿碧形容我道:“知道的人會說小姐你打扮隆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頭發上長了個千手觀音。”

我抓了把胭脂在臉上拚命抹,道:“我就快要被那幫皇子追得喘不過氣來了,今天打扮得這麼奢靡,就是想要他們知難而退。”

阿碧一麵又幫我插了根步搖,一麵道:“在太子之位麵前,那幫皇子簡直喪心病狂,沒有原則,連臉都不看了。”

我白了她一眼,匆匆忙忙趕出門,坐上了入宮的轎子。

對於皇宮,我早已是輕車熟路。初春時節的景致不錯,晴空中散落的浮雲似扯開的棉絮,大團大團地叫人看了心情舒爽。我一路分花拂柳,在禦花園的遊廊下閑逛的時候,就看見一群人簇擁在一起。我平素不喜歡湊熱鬧,也沒往那邊去。大抵是我光芒太盛,那群人中有一個人喊了一聲:“音音!”

我抱頭轉身就跑,很快被人圍堵。

大皇子常年在外戍守,一身肌膚黝黑,是扔到煤堆裏很難揀出來的那種。他躋身上前,朝我作揖,操著一股子邊關口音,拍我馬屁道:“音音今日,可謂天女下凡,美不勝收。”

我嘴角抽了抽,“嗬嗬”幹笑兩聲。

二皇子平素愛讀書,文學考試從來都是第一,國子監的師傅有事兒沒事兒都愛誇他兩句,是個很招人恨的存在。他自然不甘在詩詞歌賦上輸給自己那位五大三粗的武將大哥,於是趕忙上前,讚揚道:“《詩經》有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從前我不懂,今日見了音音,才覺得,古來聖賢的那些形容都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我腿抖了抖,阿碧很聰慧地上前攙住了我的手臂,但我也明顯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我索性在湖心亭內坐了下來,揉著額角聽他們一個個絞盡腦汁極盡讚美。

我忽然就覺得,如果這些皇子不是把精力放在追求我身上,而是放在治國之道上,就憑他們這勵精圖治、大言不慚的精神,大周國恐怕早就是這雲啟大陸上的最強國了。

我正聽得昏昏欲睡,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湖裏成群遊來遊去的錦鯉,漸漸地失焦。

“我靠!”猶如平的一聲炸雷,宋景逸熟悉的嗓音就這麼撲麵而來,“沈音音,你中邪了啊?”

於是,我就看見宋景逸推開眾人,走到我跟前,手裏握著一柄十二股折扇,指著我狂笑不止。誠然,我今日的裝束是有些美豔不可方物了些,但也不至於讓他這麼激動。

“宋景逸。”我站起身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的笑點是不是有點低啊?”

是了,宋景逸大概就是那一大坨皇子中,唯一一個不肯費點心思恭維我的。

這時,一位穿著素色長裙,青絲如瀑布鬆散著的少女蓮步輕移而來,宛如一陣和暖的輕風夾著清淡花香幽幽拂麵。就像是一支染墨的毛筆,筆尖於水中輕搖,淡墨則幽幽散開一般清新。

宋景逸立馬收了臉上猥瑣的笑,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來。

她停在我麵前,微微朝我點了點頭,開口如黃鸝鳴啼,道:“葉傾城見過沈小姐。”

那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村裏出來的暴發戶,而她就是雪山上最聖潔的白蓮。我歎了口氣,剛剛那一群皇子讚美我時,大概自動把我的臉糊了,想象成了這位姑娘的樣子,所有的形容都是以她為模板。而現實又要他們放著這麼美的姑娘不管不顧,跑過來追著我獻殷勤,真是難為他們了。

那一整日,我都過得鬱鬱寡歡。因為我發現阿碧說的真的非常有道理,那幫皇子已經被權勢所蒙蔽,連我刻意醜成這樣都不能使他們清醒,況且這還是在葉傾城在的情況下。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在宋景逸的一眾兄弟中,我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欣賞他的。如果他不老找我碴兒、跟我對著幹的話,興許我就毫不猶豫地嫁給他了。

“音音。”皇後一聲溫柔如水的召喚將我從回憶中狠狠扯回現實。

“啊?”我晃神之際,抬眼便看見葉傾城眼中含著盈盈笑意,半真半假,不懷好意。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我於是也扯了扯嘴角回了她一個自認為非常矜持的笑容。

皇後親切地對著我招了招手:“過來。”

於是,我立馬就站起身來,很聽話地走到她身邊。皇後站了起來,托著我的手,將我摁在她的座位上。

我一臉茫然,眼下的情況就是,我替了皇後的位置,而先前,宋景逸剛坐到了皇後的身邊。也就是說,我現在正同我那個小冤家宋景逸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算是想明白了,皇後這是特意用純金為我和宋景逸打造了一個情侶專座啊!

良苦用心,真是令我歎為觀止。

但能一路勇往直前,成為六宮之主的皇後自然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她很巧妙地為自己的居心叵測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音音,本宮有些後宮事務要去處理一下,你先在這裏,替本宮占個座。”話畢,用捏著錦帕的手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我的肩,又深深看了宋景逸一眼,才在嬤嬤的攙扶下走遠。

占座?你堂堂一國皇後需要占座?後宮嬪妃三千人,哪個腦子進了水敢來跟你搶位置?

我簡直要被皇後娘娘的機智給驚呆了。

身旁的宋景逸一臉陰沉地看我,壓低嗓音問道:“沈音音,你最近是不是吃多了?”

我認真地扳著手指頭算了算,搖了搖頭,道:“除了前天晚飯比平時多了一個醬肘子,都是按照我以往的用餐標準來的。怎麼了?”

宋景逸橫了我一眼,道:“擠死爺了。”

確實是……擠死了。

我覺得皇後娘娘可能是照著我同宋景逸的身板設計的位置,但又故意縮小了一些尺寸,以達到讓我同宋景逸肌膚相觸、幹柴燃成烈火的可能。

此時正值炎炎夏日,日頭高高掛在天上,發著灼熱的光。知了接連不斷地發出一陣陣鳴叫,我望著戲台子上花花綠綠繞來繞去的一群人,隻覺得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