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宋景逸徹底好後,能起床走動,我扶著他走到路邊時,葉傾城來了,宋景逸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葉傾城站在三步外,想要上前,卻終是沒有。
她往日如春波一般的眸子如今很是暗淡。
她欠了欠身,問:“八皇子身體可還安康?”
宋景逸沒說話,我隻安靜地扶著他,良久,他挪了挪腳步,同葉傾城擦身而過。
是失望了吧?一定是失望了。
葉傾城身子一顫,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晚間,葉傾城來找我,浮雲悠悠,葉傾城一臉憔悴。
倒是我先開了口,我冷冷一笑,道:“葉小姐,看你的模樣,倒是挺委屈的?”
“我隻是……”葉傾城訥訥開口。
“你隻是清楚,那疫症無藥可醫罷了。”我看著葉傾城蒼白的臉色,頓了一頓,嘴角勾起,冷笑道,“葉小姐,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想過要跟你鬥什麼、爭什麼,可是不是這樣就讓你覺著贏了,若是我出手,也會敗給你?”
我沒有等她的回答,隻徑直往宋景逸屋裏去了。
我進去的時候,宋景逸正伏案翻著一本書卷,見我來了,難得開口,溫柔地喚了我一聲:“音音。”他朝我招了招手,我便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
“在看什麼呢?”我湊到宋景逸跟前,探了探身子,看他攤在桌案上的那本書卷。
他倒是沒回答我,隻信手將書頁合上,望著我,道:“陪我說會兒話。”
憋壞了,一定是憋壞了。這幾天,宋景逸都一副沉著冷靜的樣子,半點葉傾城的事兒都沒提,可我曉得,這是他心裏頭一塊心病。
“我在迷糊間,聽見了傾城的聲音,那一刻,我是快樂的。傾城如果靠近我,我一定會阻止她,我連想要阻攔她的話語都在心底醞釀好了。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她連想要過來,看一看我好不好的衝動都沒有。喜歡一個人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沒有奮不顧身,沒有患難與共,那算是什麼愛情呢?”
這就跟你買了一串糖葫蘆,外頭糖衣亮晶晶的,又紅又大又好看。可你咬了一口後,卻發現,它裏頭已經爛了。
扔了,可惜,不扔,連擺著看都有礙觀瞻。
確實很矛盾。
我心說,那是你不知道葉傾城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要是真的知道了,估摸你更受不了了。
我尋思了一會兒,給他寬心,道:“你要這樣想,不是誰的愛情都是轟轟烈烈的,有人喜歡山盟海誓,就有人喜歡柴米油鹽。或許,不是你們的愛不對,隻是人不對罷了。”
宋景逸垂著眼眸,燭火將他的臉一半照亮,一半陰影。
他問:“那麼,你呢?音音……”
“我?”
“嗯。”他低低沉吟,“你想要的愛情,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看著他的臉,慢慢描繪道:“我喜歡的那個人,長得挺英俊的,也有點錢,他爹還很有權。不過……”
“不過什麼?”宋景逸側臉看著我,問。
“不過他不喜歡我。”我手裏拿了隻杯子轉啊轉的,不敢去看宋景逸。
我想,這夜深人靜的時刻,特別適合抒發真情實感,講一講真心話。沒準,宋景逸就會來安慰我一番,順帶誇誇我:你這麼棒,一定能得到對方的癡心之類的。
結果,他點了點頭,對我的話表示了讚同,道:“不喜歡你是正常的,他要是喜歡你,我才覺得有問題呢!”
我:“……”
這件事情鬧騰過後,宋景盛覺得該找個法子讓大家散散心,於是回程就改成了走水路。坐一艘畫舫,沿著篁海,從玉京到鄞都。
沒人反對,因為不用自己掏錢,蹭別人一頓也是好的。
宋景逸依舊沉默寡言,葉傾城本來就沒有什麼隊友,這下子,就更孤單寂寞了。
這一日,落日西沉,我站在畫舫的船頭,望著遠處一片夕陽殘景,心裏頭想著,讓爺爺去查的事情,也不知道查的如何了。
忽然,就聽見“咚”的一聲巨響,畫舫的船身不自覺地晃了幾晃。我伸手攀住船舷,才算定下身子。
接著,就是人聲嗡嗡,我走進內室,看見宋景盛麵色嚴峻。
“怎麼了?”我有些茫然,問一旁的阿碧道。
“畫舫撞上暗礁了,船底已經開始滲水,要不了多久……”
阿碧話沒說完,我就在想,要死,我不會鳧水。
我這個人自小沒什麼上進心,覺得人各有誌,對於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向來不愛費心思費精力去學。試想想,如果你什麼都會了,水袖比舞姬甩得好,歌兒唱得比歌姬亮,你讓那些從業人員拿什麼吃飯呢?
我哪裏能想到,我一個內陸長大的孩子,居然會有一天能死在這大海上了。
我正心中戚戚然,這茫茫大海的,即便是求救,也得人家趕得及。平日裏就是水性再好的,這會兒子要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恐怕是沒人願意了。
阿碧拉著我的手就不鬆開,開始聲淚俱下,道:“小姐,你放心,阿碧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漂在這大海上的。阿碧唯一擔心的就是,阿碧載不動小姐你啊!”
我白了她一眼,生死攸關的時候,她怎麼還想著人身攻擊呢?
良久,宋景逸開了口,問:“就不能想法子把洞給堵住?”
“堵了,船夫都在拚命地把水往外舀呢,可那都不是長久之計。”宋景盛回答道。
宋景逸忽然站起身子,道:“跳吧,一人抱塊木板,漂到哪兒算哪兒。”如此消極,一點兒也不是宋景逸的風格。
我都快哭了,要是我漂到一個荒島上去,是不是還能上演一場美女與野獸來著?
這時,一個船夫進來稟告,雖說事急從權,但這船夫還是很怕哪裏做不好,一溜兒皇子小姐問好完,已經過去了三盞茶。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道:“大師,咱先說正事兒,成嗎?”
船夫瑟縮了一下,看著我,道:“好。”然後,把語速加到最快,一口氣說完,道,“船身已經開始裂了,下沉得根本停不下來。除了跳水,沒別的辦法了。”
幾個會鳧水的皇子倒是挺坦然的,一個個對著我道:“音音,別害怕,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不放開。”
然而,我看他們的神情,我就知道,等他們拖不動我的時候,就一定會放開我的手,外加狠狠踹我兩腳。
船身又劇烈地晃動起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挑木板的時候,宋景逸抱了塊大木板過來,遞給我,道:“考慮到你的體重,特意為你挑了塊最大的,一般的木板估計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為了活命,我也就忍住了他的無恥攻擊。
我抱住那塊木板,站在船頭,一個俯衝,跳入海水中。
秋水刺骨。我抱的那塊木板有點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被我帶累地一起往下沉去。我一隻手死死卡住木板,宛如擁抱著太陽的月亮。另外,在水裏不停地手撲腳蹬,完美地狗刨式劃水,然而,這也沒有辦法阻止我下沉的速度。
冰冷的海水漸漸沒過頭頂,我撲騰的頻率也慢了下來。我的眼睛裏揉著海水,泛著酸澀。我連呼吸都不會了,隻覺得肺裏腫脹得難受。
我想,我應該是快要死了。
爺爺隻有我一個親孫女,可惜沒能給他留個重孫子抱。
阿碧這個死丫頭,不知道要是我真的不在了,她會不會哭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白玉衾少了我這個好兄弟,以後也不知道還能坑誰了。
我還沒有當上大周的太子妃,大周的百姓該是安心了。
就是不知皇後會不會覺得,自己這些年,費盡心思拉攏我,有點太虧心了呢?
臨死前,總是會想太多,腦子裏過了一大堆的人和事。繞到宋景逸這裏的時候,我還是一陣糾心。
到底還是沒能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不過也無所謂了,他說過,喜歡我的人才是有問題的。
哦,老天真是殘忍,偏偏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讓我看見宋景逸在水裏一把撈過葉傾城,帶著她往水麵上遊去。
他遊上去的時候,似乎還往我這裏看了一眼。可他沒有半分猶豫,繼續往上遊了。
嗯,他為什麼就不能也來撈一下我呢?哪怕是把我看成顆餃子。能死在他懷裏,我也安心了啊……
意識越來越模糊,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我戰戰兢兢地站在結冰的湖麵上,宋景逸拉著我的手,我一麵心驚膽戰,一麵又有些小竊喜,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問:“大哥哥,我們會掉下去嗎?”
宋景逸原本一臉輕鬆淡然想答“不會的”,可大概覺得我的分量不可小覷,便道:“慌什麼,掉下去,大哥哥再把你給撈上來,多大點事兒。”
是啊,多大點事兒。可你最後,還是丟下我了,對不對?
往事不要回首,越回首越是叫人心痛。
我放棄了在水裏的花式掙紮,將自己手腳攤開,呈大字形下沉。
我覺得這樣的姿勢會顯得更加悲壯,顯得自己麵對死亡時大度又超脫。可其實呢,我心裏真是怕死了。但是,麵子功夫還是要做足的。哪怕是沒人看見,我也想要被人撈上去時,別人還是會說一句:喏,沈音音真是好樣的,半點都不怕死呢!
可要是能活下去,哪怕別人罵我膽小如鼠呢,我也樂意啊!可這不是沒有辦法了麼。
多無奈啊,人生真是有太多無奈了。
我想,自己臨死前,也真是能暢想,一下子,就想了這麼多東西出來。
徹底暈過去之前,我似乎隱隱約約感受到一雙大手緊緊地將我的腰肢握住,帶著我穿破水麵的阻力,一直向上遊去。我一隻手用力握著那人的手腕,似乎模糊間,開口問道:“你是誰?”
“裝什麼傻,我是誰,你會不認識?”那人答道。
那聲音我熟悉得很,可不就是宋景逸嗎?
難怪人們都說,人瀕死的那一刻,看到的人,是最容易想念的人。
我喃了喃,道:“我才不認識你,你都不來救我……”
“好了,好了。”那人安慰我,道,“這不是來了嗎?”
“現在來有什麼用?我都死了……”接著,我“嗚嗚嗚”地沒羞沒臊地哭了起來。
那人似乎有些慌亂無措,手在我腰間握了一握,又道:“好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明明知道你不會鳧水,還放著你不管。”
我抬起手,勾在他脖子上,難得軟語,問道:“葉傾城在你心裏,永遠排第一,是不是?”
那人手指微微一收,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從前是的。”
我手用了點力道,問:“什麼叫從前是的,那現在是不是呢?將來是不是呢?如果不是的話,又換成誰了呢?”
良久,沒有回音。
我微微歎了口氣,道:“你看,你又在騙人了吧?有些問題,你一答不上來,就是這副樣子。每次你這樣子,我又舍不得逼你,就放過你了。”我眼睛都紅了,隻覺得臨死的時候心中都沒有這麼酸澀,可眼下這會兒子,卻叫我難受得緊,我問,“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了,你就不能裝裝樣子,再說個善意的謊言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