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始皇與鄭女(十一)(1 / 3)

“篤、篤——”疾如流星的飛矢伴著四聲鈍響依次中靶,沉重的挫力震得靶身一陣急顫,而那四支雪亮的雁羽箭,竟是在暗褐色的鹿皮箭靶上整整齊齊地排出了一個規正漂亮的“井”字。

——真是出彩極了的“井儀”!

一身青襦白裙、薄底木舄的阿荼,靜靜立在北垣邊一處不起眼的角落裏,微微帶笑頷首——不過半月,扶蘇的箭術又是進益良多。

時下的戰爭中,最具戰鬥力的兵是車兵,而最重要的武器則為弓弩。所以數百年以來,射禦一直都是各諸侯國最為重視的軍事基礎訓練。

諸侯國君們大多喜好田獵,春搜、夏苗、秋彌、冬狩,以此取娛倒是其次。實際上,每一次重要的行獵,都是一場大型的軍事演習。田獵與實戰一樣有列陣、編隊、金鼓、旗幟、進退,用來檢閱軍隊的陣伍、騎射、禦車、技擊、奔跑。

自周天子那時候起,田獵便是國君檢視軍隊的重要手段。而天下六國間戰績卓著的名將,也多是精擅射禦之輩。

禦有五要--“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右”。

射有五要--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扶蘇六歲習騎射,至今已是五載。禦之一道,早是駕輕就熟,而箭術進境也並不稍遜——七歲懂襄尺,八歲會白矢、九歲能參連,十歲可剡注,而今才不過十一歲,連最難駕馭的“井儀”也已這般諳練精湛。

而除射禦之外,自三年前,王上便延李斯、尉繚為傅,分別教授文史百家與兵法謀略,扶蘇的穎悟恪勤,也常得兩位國士嘉許。

阿荼遙遙看著那個勁撥如竹的小少年——這個孩子,已不再隻是她身邊那個懵懂幼稚的孩童,更是秦王政之長子,諸位師傅交口稱譽,朝野內外群臣翊戴的公子扶蘇。

“阿母,您怎來了?”正微微怔神間,一個略帶訝然的聲音自那邊傳來。既而,十一歲的孩子飛快地卸下箭囊,釋了弓,頂著張汗濕的臉龐疾步跑到了她麵前。

小少年穩步站定,長身玉立,蒼竹一般筆挺的姿態,舉手投足間似極了父親。

他麵上神情尚算沉靜,隻略略凝了一雙劍直眉巒,可語聲裏卻帶了分明的憂急:“日頭這般烈,阿母不宜來這兒的。”

小少年說著,想到了什麼似的,眉巒又緊了幾分:“去年,便中過暍的。”

“哪兒有這樣弱不禁風?”阿荼有些無奈地淡淡笑道,目光溫和地端詳著眼前已經半大的孩子“何況,扶蘇不是已在這兒練了一個時辰的箭?”

昔日那個肉嘟嘟的白胖稚童早已悄然長大,幼竹撥節似的抽高了個頭,身量頎長,幾乎與她比肩。稚氣一團的麵龐已然長開,褪盡了屬於孩童的圓腴,漸現出承襲自父親的棱角分明的輪廓,劍眉薄唇,隻一雙眸子烏靈明澈,澄淨無染,無端端便於這清峻之中透出了幾分秀逸之氣來。

現下,他額頭正涔涔往下滾著汗,麵上映著烈陽泛出一層分明的水光,而身上月白的衣袍貼背處已盡洇濕了,汗透重衣。

“扶蘇自幼打磨筋骨,體魄強健得很。阿母是女子,這哪裏能比?”十一歲的小少年語氣裏帶了些許不讚同,說話間,他又上前半步來,幾乎是不由分說地伸手扶了母親臂肘。

他麵容清峻秀逸,目光沉靜,語聲溫和卻不容商榷:“今日箭已練畢了,扶蘇現在又髒又累,阿母便同兒一齊回屋可好?”

“嗯。”阿荼無奈,隻得笑著點頭。

她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正半攙著她臂肘的手上,少年的雙手修削如竹,指節分明,頎長秀勁的漂亮,但阿荼知道……這雙手,自虎口到指尖,每一處都磨出了厚厚的粗繭。甚至,右手心裏有一道至今未愈的舊疤,三年前,這處劍傷深可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