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賞花的劉樂看到那抹熟悉的玉色時,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疾奔一步,身子迅然斜傾伸了雙臂--
被巨大的挫力撞得向後倒地時,她隻記得雙臂環抱,緊緊護住了懷中的稚童,以至於自己肩背和後頸皆磕在了假山畔零落的碎石上,血跡透過衣裳洇暈了開來……
翌日,趙王宮,正寢。
“公主此番恩德,張敖銘感五內。”年輕的趙王長身靜立在她病榻前,語聲清晰,一張清秀明逸的麵容上,神色頭一回這般鄭重而懇切。
自昨日起,宮中的十餘名醫工便被悉數召來,扶了脈,診過患處後,道隻是些皮外傷,敷藥調養上幾日便無礙了。但自昨日以來,宮中各色補養之物已源源不斷地送到了公主的居所,趙王也是時刻便守在這病榻前,幾乎寸步不離。
“阿壽既喚我一聲‘阿母’,我總得對得起這稱呼才是。”十六歲的少女,背靠著繡絹軟枕倚在床頭,目光溫靜而柔和。
聞言,張敖怔了怔,神色微滯,一時間竟是默然無言。
半晌之後,玉冠白衣的少年王侯才清聲開了口,一雙眸子鄭重看著她,道:“先前,是張敖小人之心了,懇請公主原宥。”
從成婚起,她以公主之尊入主趙王宮,便理當掌管內務,教養兒女。但,他雖未明言,實際上卻隻是不再令趙姬照料兩個孩子,轉而交予了保母手中,從飲食起居到禮儀教導,皆沒有給她分毫插手的餘地。
劉樂靜靜看著眼前這人……他處處提防於她,她心下自然是明白的。
她十二分清楚,這人隻是表麵溫文,骨子裏其實冷淡得很。
這四年間,他曆經了至親逝世、繼掌王權……太多的事情,是以漸漸礪平了昔日鋒銳的棱角,成為了如今這般一幅溫文雅靜模樣,但天性中那份淡漠清冷,卻幾乎不曾改變。
這世上,如今他唯一在乎的,隻怕便是血脈之親的一雙稚兒了罷。
至於她……在這一樁政治聯姻中,原本他就是被動的那一方,對長安嫁來的公主存有戒心,實是理所當然。
不過,幸好,他們都還正當年華,這一輩子……還很長很長。
她回過神來,看向他,微微笑著轉開了話頭,“小孩子總是頑皮些,阿盈小時候也是這般淘氣的。”。
“公主同太子,自幼便十分親昵?”張敖連日在她身邊照料,似乎也是十分困頓了,所以便攬袍在榻側的藻席上跽坐了下來,看著病榻上麵色略有些蒼白,卻仍眸光安恬的十六歲少女,輕聲問道。
“稚年時,父母……鎮日忙碌,阿盈他自很小的時候,便一直是我在看顧照料,所以姊弟間也就分外親近些。”說到這兒,劉樂眸子裏微微帶笑。
室中靜默了片時。
跽坐在藻席上的少年趙王,卻是緩聲開了口:“其實,論起來,我幼年時卻算得上父母慈愛,一家和樂,”他忽然開了口,神色間帶起了些追憶。
“阿父早年是魏國信陵君府上的門客,在魏地也算頗有些名氣,後來魏國為秦所滅,便輾轉到了宋邑的外黃縣,也就是在那兒,與阿母相識。”
劉樂心下不由微微錯愕,有些訝異他竟會與自己說起這些。
“我出生時,阿父已做了外黃縣令。旁人皆道他性子方正固執,但在家中,阿父卻一慣是最最溫和不過的。我自小便淘氣得很,時常闖禍,阿母她出身富戶,自幼寵溺,性子實是天真嬌氣,應付這樣的事兒簡直毫無章法,有幾回險些給我氣哭。”說著,他自己不由得先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