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聞言,仿佛聽錯了般,一時怔住。
“就是前日席間撫琴的那位司馬公子予您的信!”小丫頭脆聲道,掩不住的笑意幾乎從眸子裏溢了出來——誰曾想,那位神仙似的司馬郎君竟是主動寫信予自家女公子呢!
又遲疑了少時,卓文君方抬手接過了羽管,自中空的管芯中取出的是一方蔓草繡紋的絲絹……將那絹幅細細展開,便顯出一篇行文灑逸、清雋蘊秀的字跡--
“……古人雲知音難覓,相如嚐聞女公子精擅音律,乃郡中翹楚,奈何緣慳一麵……”
“前日席間驚鴻一瞥,便成癡念。情難自禁,故以《鳳求凰》相寄,略托相思,不知拙藝尚入耳否?……”
“冀得一悟,寥慰平生。”
隻幾眼匆匆瀏過……十七歲的少女幾乎指尖都微微顫了起來,下意識地一字字細細回看,確定自己並未會錯了意。
字裏行間綿綿情意,切切思慕——原來他竟聽過她的琴名,早已引為知已?
而昨晚那曲《鳳求凰》——竟……是為她而奏!
十七歲的少女,麵上雖不動聲色,但其實心跳得惶急,連呼吸都有些起伏不定起來……其實,那樣風采無儔的卓犖人物——天底下又有幾個女子能真正無動於衷呢?
更何況,這一載以來,日子清寂得近乎窒悶,每天,從平旦早起到暮時入寢,就靠著繁複也乏味的針黹活計消遣辰光,或是逢了府上宴席,隔簾聽著別人的熱鬧……她許多地想過,就這樣平靜地枯守一生,清寂度日……可,在這樣黯淡的日子竟出現了那樣一個玉壁明珠般的雍雅公子嗬。
仿佛天際的明月一般風華無儔,也……似天邊的明月一樣遙遠得永世無法觸及。
也正因為那人太過超群逸世,所以,她才不敢生出奢想啊。那般的卓絕琴藝,那般的出眾品貌,那般的曠代文采——卓文君又哪裏來得驚世才貌相儔匹?
長到一十七歲,卓文君經見過不少世事人情,她心底裏十二分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念想,當斷則斷。否則,日後隻能自苦。
所以,雖動心……但,也僅止於動心罷了。
可如今--原來,那個人,竟是同自己一般心思麼?
她凝眸看著絲絹上“冀得一悟”四字……心下熱得幾乎發燙。
如果你心心念念,覺得永世也無法觸及的那個人,有一天站在麵前,對你殷殷剖白,表明心跡……那,世上又有幾人當真拒得了這夙願得償的喜悅,抵得了這深情繾綣的誘惑?
所以嗬,明知前路未卜,世途多艱;明知人心叵測,情愛易變,但仍甘願以自己的餘生作注,拚了所有,為心底裏那片癡念博一個歸宿。
而做出這樣選擇時,幾乎每個傻瓜心底裏都摯切地堅信,自己心心念念喜歡的那個人……一定不會讓她賭輸。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
六年後,孟夏四月,成都。
“夫人,夫人!”一身柳青色襦裙的小侍婢步履匆匆地進了屋,歡欣雀躍地揚著聲向女主人道“府上來了使者,長安的使者!”
“哦?”卓文君正倚在髹漆朱繪的鬱木小曲幾邊看書,聞言,自手中那卷《尹文子》上淡淡抬了眼,神色並無多少波動,語聲是一慣的輕塵不驚“天子親使?”
“是!”侍婢一臉激動的驚喜神色“是聖上的使者,要我們郎君前去迎旨呢。”
“他已去了?”仍是靜水不波的口吻,仿佛那個剛剛去接了聖旨,或許將要平步青雲的不是她的夫婿。
--費了多少財貨結交權貴,終於將精擅文賦的名聲傳入了聖上耳中……他也算得償所願了。
“嗯,郎君已經整理衣冠出迎了。”小侍婢點了點頭,脆聲應道。
“嗯。”卓文君神情淡淡又垂眸凝神到了手中的書卷上,專心細閱,再無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