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便這般花盡心思地學著她麼?上官氏看著眼前白紙般簡單的小少女,心底裏莫名生出一分歎息……但最終,卻是什麼都沒有說。
這凡塵世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即有人種了因,自然便有人要來還這個果。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後於長樂宮,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漢書·外戚傳》
………
霍成君是頭回留意到未央宮北隅還有這麼一處林子,繞過一道連亙半裏的青瓦垣牆,便見大片蓊鬱蔥籠的古木蓁蓁而生,亭亭如蓋的樹冠枝條新茂,繁葉婆娑,遮下一地清蔭……如今時值盛夏,正合取涼消暑。
霍成君心下有些驚喜,便下了車輅,領了一眾宮監侍婢,沿著林下那一條曲折的潤青色卵石小徑往裏走。
一路行來,發現這占地數畝的林中是清一色的梅樹,全無半株異花雜木。
原來--這竟是好大一片梅花林。
大約走了半刻鍾,便有一座重簷歇山頂祠堂映入眾人眼簾,白壁青瓦,髹漆門楣。居頂的匾額上題著兩個圓勁均勻、婉通渾然的篆字--梅祠。
“呀!這兒居然有座祠堂!”小少女神色訝異,瞪大了一雙純澈的眸子,然後微微轉過頭來,好奇地問身後侍立的鄭女官道:“這是何人起的祠?”
--她現下已知道,這位年長的女官是未央宮中資曆最久的宮人之一,各樣掌故佚聞皆熟稔於心。
“這梅祠,是昔年孝武皇帝為戾太子所起的生祠。”鄭女官仍是一慣澹然平和的從容神色,可目光落向那祠堂巍峨依舊的門楣時,語聲裏卻略帶出了幾分滄桑來“如今算來,已是整整一甲子了。”
戾太子?
霍成君即便天真懵懂,聽到這個名字時也是驀地心下一驚。
--孝武皇帝的長子,衛皇後所出的太子劉據。更是……當今聖上的親祖父。
仿佛隻為回應皇後的好奇,鄭女官語聲平和地娓娓續說了下去:“當年,孝武皇帝成婚多年,但一直無嗣,直到二十九歲上始得了這個長子,喜之不盡,滿朝同慶。”
“因為太子生在端月,正是梅英初綻時節,所以,便命人在這未央宮北隅種了數畝梅花,起了這座‘梅祠’,又令當世才學之士東方朔與枚皋二人撰了許多祭祀梅神的祝詞。”
“好些詞賦便題在祠中垣壁上,如今應當還看得到。”年過四旬的宮廷女官眸光定定落在那祠堂重簷末端青灰色的圓頭瓦當中央“與華相宜”四個篆字上,神色裏帶出微微一分恍惚來。
“原來,那位太子早先竟很得孝武皇帝喜愛麼?”霍成君聞言,眸光頗有些錯愕。
她隻知道戾太子劉據因為遭父親疑忌,又受奸人從中挑撥,被逼起兵……後來事敗,闔府誅連,唯一留在這世上的血脈,便是當今聖上。
聽了她這話,鄭女官卻是依舊靜靜注目這座屹立於此整整六十載的祠堂,眸光平靜地開了口:“那個時候,孝武皇帝待這個長子,可謂寵眷已極嗬。”
“七歲上就封了太子,自衝齡開蒙起便延請當世名儒瑕丘江公等人為傅,悉心教授。武帝身為一國之君,政事紛繁,卻仍頻頻撥冗,親自督導太子課業,對其寄予厚望。”
“太子及冠之後,便遷居太子宮。孝武皇帝卻覺得那兒殿宇蔽小,不欲委屈了愛子。於是便大興土木,於長安城南的覆盎門外另開了博望苑,供太子交遊賓客,延攬才士。”
“當真一片舐犢之心。”
中年女官神色一如既往地從容澹然,語聲亦十分平和,但卻聽得霍成君及一眾宮婢侍女唏噓不已--原來那個慘死在親生父親手上,被滅了滿門的太子,早先的時候竟這麼受寵呢!
鄭女官卻隻是微微垂了眸子--
昔年,孝武皇帝膝下共有六子--衛皇後所出的太子劉據、王夫人所出的齊懷王劉閎,李姬所出的燕剌王劉旦、廣陵厲王劉胥,李夫人所出的呂邑哀王劉髆、趙婕妤所出的孝昭皇帝劉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