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霍成君過得閑淡而平靜。喪父雖然仍是令她時常夢魘,但終究已經比原先在霍府時好了許多。宮人們都十分妥帖地從不在皇後麵前主動提起大將軍,天長日久,再深重的哀思也會日漸一日地淡去。
天子仍是獨寵中宮,夜夜宿在椒房殿,時常會十分費心地搜羅了各色有趣的吃食或玩物帶過來,隻為博她一笑,溫存體貼一如往昔。
日子就這麼靜水無波般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一載辰光。
自大將軍霍光薨後,天子始親政事。
繼掌大權未久,年輕的大漢皇帝便著手革新吏治,堅壁清野。
這一載以來,遷大將軍範明友為光祿勳,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任蜀郡太守,王漢為威武太守,長樂宮衛尉鄧廣漢為少府。
地節三年四月,天子立皇長子劉奭為太子,大赦天下。
…………
“怎麼,這會兒竟知道回來了?!”霍成君甫一進了內院正堂大門,便聽著阿母這般一句帶了譏諷的嗬斥,嗓音激烈得近乎有些尖銳,硬生生嚇得她在門邊止了步。
霍顯乃是霍光續弦,年紀比丈夫小了許多,如今看上去也不過三旬模樣。雖是孝期,通身一襲白縞襦裙,低髻銀釵的簡素衣飾,卻仍是難掩姿容,麗色照人。
她席地坐在室中東壁下那張黑地朱繪扶桑弋射紋的鳥足漆案後,手撫案角,目光膠凝在呆站在門邊的女兒身上,急怒裏幾分透了幾分恨,恨鐵不成鋼的恨。
“阿母,”霍成君神色惴惴,帶了些怯意地小聲道--她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阿母發這般厲害的脾氣。
而況,她實在不曉得……到底出了何事,怎的母親會是這般興師問罪的架勢?
“是……府中有甚麼難處麼?”
十五歲的少女頗有些憂心地問--阿父辭世不過一載,長兄他畢竟不及父親的威儀,或許有人趁隙想自他們霍府討些便宜罷,所以阿母才動了怒。
而她這個身為皇後的女兒,原本也是霍氏最大的依恃之一,阿母氣怒,是怪她近日裏不曾回府,沒有替家中出頭麼?
可,自入臘後她便一直隨陛下住在驪山的溫泉宮消寒,也是近日裏剛剛回鑾呢。
“原來,你竟還不知道出了何事麼?”霍顯聞言,神色更怒,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女兒這副懵懂神色,恚然揚了聲道“皇帝他立了許平君生的兒子做太子,你竟還不知出了何事?!”
“原來,阿母說的是此事麼?”少女此時方恍然大悟,雖看著母親這副怒極的神情,心下有些惶亂無措,但仍是十分實誠地開了口“我知道的呀,陛下他同我說過的。”
“許家姊姊是陛下結發妻子,又是元皇後,阿奭他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立為儲君原本就再應當不過啊。”十五歲的少女,抬了一雙清泉般澈然的眸子看向母親,心頭雖惶恐不安,卻仍是不解阿母她為何這般生氣。
霍顯聽了這一番話,竟是呆了一呆,而後近乎愣然地看著眼前神色懵懂的女兒。良久,她不由閉了閉眼,長長舒緩著氣息--自己怎會養出了這麼個不曉事的蠢丫頭?!
“許氏是怎樣微賤的出身!她生的兒子哪裏配做太子,更遑論未來的皇帝?!”瞬後,仿佛積聚了許多的所有情緒都驀地暴發開來,霍顯瞠目怒極,憤然撥了聲道“而且,你這丫頭也不想一想,若她的兒子立了太子,日後你生的孩子要如何安置?難道一輩子屈居人下麼?”
“我們霍家怎樣的門第,以你的出身,配他一個市井出身的落魄皇曾孫已是至極了。”她咬牙切齒,原本美豔照人的麵容,此時仿佛都有些猙獰了起來“如今,竟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立了那許氏賤婦的兒子為儲,不把我霍氏一門放在眼裏!”
霍成君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瞬時間仿佛覺得有些陌生似的。在她的記憶裏,阿母一直都是美麗而溫柔的,伴在阿父身邊或端莊或嬌俏地笑著,或是對著她寵溺柔和地笑著……雖然也會發脾氣,但卻大都隻是斥責仆婢們沒有照料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