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月,司徒袁安逝。
京都洛陽的氛圍分外緊張,袁府內外一片縞素,因為袁公一生守正,清名惠政澤及一方,所以城中不少百姓都前來奠祭,反倒是官宦人家頗多顧忌,朝中同僚登門吊唁的寥寥無幾。
原本天子幼弱,外戚當道,滿朝裏也隻這麼一個老臣最是秉性清剛,守正不移,與竇氏抗衡了這麼些年……而今,連袁公也終於身殞,往後,隻怕這朝堂便徹底成了竇氏的天下。
竇太後掌著朝堂政權,國舅竇憲官居大將軍,握著天下軍馬,如今,世上又有誰人能扼其勢力?
長此以往,這江山社稷到底是姓竇還是姓劉,隻怕便難說了,畢竟當年前漢時便有過呂太後的故事……殷鑒不遠嗬。
而步廣裏的清河王府中,倒是一派安然寧靜。
自左小娥那回驚馬後,劉慶便有些草木皆兵,一直令她臥榻靜養不說,自己也幾乎花了所有餘暇伴在小丫頭身邊,還特意自蘭台借出了幾卷古籍善本供她解悶。
“殿下,聽殿中的人講,竇大將軍明歲便要班師回朝了?”倚著軟枕半坐在榻上的少女,自手中那卷帛書上抬了眼,有些猶疑地問道。
大將軍竇憲此次大破北匈奴單於主力,斬名王以下五千餘人,俘虜北單於皇太後,可謂功震朝廷。
“應當罷。”劉慶在一旁替她撥著炭爐裏的火,淡淡道——雖是季春三月,但今歲倒春寒,這小丫頭又一向怕冷得很。
說起來,自三年前相識起,他便知道她身子一慣嬌弱,體虛多汗,易感風寒,但卻不曉得原來還這般經不得驚嚇。
這回,他也是當真被嚇得厲害。
“那,大將軍大捷而歸,應當會益加封賞罷?”左小娥卻似很上心,又問。
“封賞?還要怎麼封,怎麼賞?”劉慶聞言,卻是笑了笑,神色是慣常的散漫“論官階,他已是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論尊貴,我們這些劉姓諸侯王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
“何況,竇家又哪裏還需天子的封賞?”他挑眉看了眼南宮的方向,麵上微微一哂”宮裏那位,當年做皇後的時候,便敢強占了沁園,如今權傾天下,又有什麼是不敢伸手的?”
沁園?左小娥微微一怔,而後了然。
孝明皇帝劉莊當年極為珍愛第五女劉致,封其為沁水公主,又特意為愛女在沁水北岸幽篁竹林間建了一處清寂幽美的園林。名為沁園,
沁園北依太行,南鄰沁河,方圓一千三百餘畝,其間樓宇綿亙,風致佳絕,算得天下園林之冠。
而竇氏當年為皇後時,便公然將沁水長公主這一處園田據為已有。直到先帝孝章皇帝遊幸至沁水,進園探訪妹妹,方知原來父親為她所建作為陪嫁的沁園已為了皇後的私產,不禁勃然大怒。竇氏心下畏懼,方才物歸原主。
論起來,也當真是肆無忌憚了。
當年況且那般猖狂行事,又何況如今?
——便當真無人能滅了竇氏氣焰麼?左小娥心底裏有些憤然道。
“稟殿下,崇德殿的內監前來傳旨。”忽地,外間傳來了通稟聲,語聲似乎有些急切。
劉慶聞聲,神色一瞬時凝重了起來,他溫聲向小娥道:“你先看書罷,我片刻便回來。”
說著,自榻邊熊席上攬衣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而不久之後,他回到室中時,手中竟並無詔書,而闔上門的一刻,眸光沉沉定了下來。
“是口諭?”小娥神色發緊,不禁有些擔心道。
“嗯。”劉慶聞言點頭,而且,來的是天子身邊心腹的內監,中常侍鄭眾。
“聖上召我覲見。”少年一邊在她榻邊攬衣落座,一邊毫不避諱道。
“殿下……知曉緣由?”少女的聲音不由得帶了不安。
“是,猜得出。”劉慶十分坦然,看向她道。
“……危險麼?”她微微咬了唇,一雙剔透的淺色眸子看著他,問道。
“嗯。”劉慶點頭,並不打算隱瞞。
“殿下非去不可?”小丫頭又問。
“是,非去不可。”他神色全然收斂了平日的散漫疏懶,而是一派寂靜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