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刹間愣愣怔在了那兒,呆得不知該如何動作。幸得少年心如擂鼓,緊張得要跳了出來,隻敢淺淺一觸,即時便分,甚至算不得吻,隻鶯餞燕別似的行為……年少懵懂,情竇初開,究竟誰青澀過誰?
下一瞬,他卻又心下惴惴,唯恐她惱怒,那一雙淺色眸子帶怒瞪了過來,猶豫幾番,終是沒有移開捂住她雙眼的手,而是試探著攬過少女削薄的肩頭,將她擁入了懷中……
許久許久,他也未見她動作,正咬了咬牙,打算低頭認錯時,卻見小娥原本置於身前,尚捧著一卷簡冊的手,收勢闔卷,而後輕輕環到了他腰間,回擁住少年……
再之後的日子,他們便如同這世上最為情篤的夫妻一般,如膠似漆,琴瑟相偕,兩心繾綣,旖旎情天。
--以至於,後來的事情發生得那般理當所然,卻讓人始料不及。
這天,二人自洛陽東隅的金鏞城回步廣裏的路上,小娥忽覺頭悶欲嘔,劉慶經過上回的事,幾乎草木皆兵,舉凡出行皆有醫工隨侍左右。
“有……有了身孕?”十四歲的少女,看著眼前的清河王,愣愣不能置信地自問了一句,神色一片呆怔。
一旁的少年,聞言卻是笑得燦爛,隻顧吩咐禦者道:“回府時要緩些,斷不許顛簸。”
晚間,二人伴燈而坐,共閱著一卷《羽林賦》,但往常最喜這些辭賦的左小娥卻是神思不屬,眸光久久凝在一行上,半晌未動。
“怎麼了?小娥莫不是覺得倦了,你如今是當好好休養的,莫若我讀給你罷?”劉慶心細如絲,自然發覺了她的異樣,於是十分體貼地詢道。
“殿下,你……很喜歡小孩子麼?”左小娥仰著一張清靈秀致的小臉兒,認真地問。
“我們倆兒的孩子,自然是喜歡極了。”少年溫柔帶意,一雙桃花眸裏盡是悅色。
其實,他並非聖上,無需早育子嗣以繼宗族的。
算起來,天子如今才十四歲,卻已循禦廣選後宮,朝臣公卿皆盼著早日涎下皇嗣,好承繼天家血脈。不過,身為諸侯王,他並沒有這樣的顧慮。
但,這個孩子,於小娥而言卻太過重要……所以,他心下才替她這般高興。
而後,微微頓了頓,神色間便帶上了深切的愧疚,輕聲道“小娥,日後……終有一朝,我需娶妻的。”
說這話時,他神色間有幾分無奈但卻坦然,眸光清湛,並無分毫避諱“大約是鄧家或耿家的女兒罷,鄧家是三世外戚,而耿家將星輩出,皆是根基深厚之族,聯姻是最合宜不過的。”
“所以,若在正妻過門前,你誕下長子,日後便有了絕大的倚仗。而且,愈早愈好……孩子之間年歲差得大些,日後爭端便會少些,這裏頭的講究你大約不是太明白,我卻是自幼見慣的。”
“小娥,莫論如何,我亦會給日後的嫡妻嫡子應有的尊重與地位,這些,你能明白麼?”
左小娥隻靜靜聽著,垂了睫羽,神色安然。
猶記得那一天,車駕行至洛陽城外數十裏,她卻非要返程時,阿姊是怎樣的疾言厲色,氣怒難平。
“小娥,你當真便這般不曉事?!”車廂之中,一慣溫和的長姊語聲失了所有冷靜,定定看著眼前的幼妹“你當真明白,若回去了,日後……即便還有日後,你會是怎樣的身份,怎樣的日子?”
“阿姊,小娥都明白的。”十四歲的少女,卻是異常平靜地與長姊對視,歉疚的神色間卻帶著從容“小娥明白,他此時生死未卜,此時若我回去,恐是同他一樣搭進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小娥明白,即便是度過了這一難關,我們之間亦是天淵之別。他是天家貴胄,身份尊崇的清河王,而小娥隻是掖庭出身的鄙賤罪奴,他能給我……至多一個姬妾身份。”其實,以她的來曆,得以在諸侯王府中為妾,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而這世間的男子,少見長情之人。多是愛之置諸膝,棄之摒諸淵,如今情好意切,難保日後如何。劉慶若沒有了左小娥,仍是金尊玉貴的諸侯王,仍會有數不盡的美人玉姝侯他垂憐;而左小娥所能倚仗的卻唯他這一份情意而已,一旦失了寵,秋扇見捐,便是再無依恃,境遇淒涼。”
種花莫種官路旁,嫁女莫嫁諸侯王。種花官道人取將,嫁女侯王不久長。
“況且,二三年內,他終會迎娶正妻,必是名門貴女,而小娥的境況隻會更不堪,步步退讓,處處隱忍……或許才能苟全了性命。”
她一字字說著,仿佛這世間最明白不過的女子,條分縷析,剔透了然。
左大娥靜靜聽罷,卻是怔住了片時……嗬,原來她的妹妹,什麼都看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