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漢和帝與鄧綏(十二)(1 / 2)

“那一天,我興高采烈一大早給母後請安,獻寶似的把那裝著鳳鈿的漆奩捧給她。母後她卻隻看了一眼,不耐煩地道‘這般拙劣的雕工,也值得你寶貝?’”

“我頓時再說不出話來,半晌隻囁嚅道,是自己雕的。熟料母後聞言,勃然大怒--‘原來你這些日子功課不用心,便是用來做這等無用之事,怪道惹了你父皇氣怒!”

“她揚手便摔了那鳳鈿,我看著它被狠砸在宮磚上,碎作好幾段……”

“而此後,我便再未碰到刻刀了。”

鄧綏怔怔聽著,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安慰--她雖曉得太後竇氏與他母子間並不怎麼親近,以至於輔政四年,完全架空了天子,讓他形同傀儡。但,卻從未想過原來自他幼時……這些症結,便這麼深了。

劉肇見她的模樣,卻隻是毫不在意地笑笑--曾經那些事,如今他已然放下了。

以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為了另一個女子重新拾起刻刀呢。

他手上的那方桃印已然刻好,捧到她麵前,笑看著少女道:“莫論我手藝如何拙劣,阿綏斷不會嫌棄的,是麼?”

鄧綏隻輕輕點頭,而後抬手接過,便取了案上的紅繩,將長六寸方三寸的桃木印穿了起來。

兩人一起將那方桃印懸在了懸在門額上。傳說“羿死於桃”,所以民間言桃木可以止惡氣,所以五月初五,便懸桃印於門,以祛邪祈福。

這一晚,劉肇睡得格外早些,而當他夜間醒轉時,卻發現室中竟還亮著燈盞。目光向那亮處看去,身姿單薄的少女在燈下正伏案閱書,並一邊細細寫著什麼,每寫一會兒,都會停上片刻來思慮,然後繼續落筆,神思凝定……

少年天子定定看著,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知道是那一卷《素問》——近些日子,他的身子愈發弱了些,阿綏她看的都是些調理養身的醫書。

像這樣服侍他歇息後,挑燈夜讀……她這是第多少回了呢?

劉肇並未出聲,而是靜靜看著,一直一直看著,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倦極而眠……那晚的夢裏,也是他的阿綏在燈下一卷卷細閱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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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九年,太後竇氏薨。

而不久,一場驚天密謀便終於在十九年後浮出水麵。

舞陰公主的一雙兒女梁禪和梁嫕入京麵聖,竟揭發當今天子並非竇太後親生,而是自己的堂妹梁貴人之子。初初誕世便被當時的竇皇後所奪,謊稱已出。而後竇氏一族網羅罪名逼死了梁貴人之父梁竦,梁貴人與姊姊自盡而亡,整個梁氏家族都遭了禍事。

此事一發,朝廷上下,宮闈內外皆是一片動蕩。

原來,太後竇氏不止不是聖上親母,而且還是殺母仇人!而天子則被死死瞞了十九年。

…………

連綿的陰雨已落了整整一日,還有沒有歇止的意思,鄧綏靜立在簷下看雨,心緒許久也不安寧……還不知他,如今怎樣?

而當天子獨自一人,也未撐傘,就這麼濕濕淋著雨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她眼前時,即便並不多意外,鄧綏仍是心下一痛。

他什麼也不說,隻上前來,立在她麵前,*的頭發貼在鬢側頸間,麵色蒼白如紙,唇色卻是近乎烏青……鄧綏略略傾了身子,緊緊擁住了他,任那濕衣浸透了自己衣衫……

她服侍他沐浴更衣,然後摸著這人滾燙的額頭,喂過藥後安置他早早歇息。

“阿綏,莫走。”他緊緊攥著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仿佛瀕死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那是所有的生機。

“我不走,就在這兒陪著陛下。”十八歲的少女,靜靜回握了那雙手,她手掌間的柔和暖意仿佛帶著奇異的安撫的力量,讓病中的人一點點安靜了下來。

“阿綏,你可知道,幼年時我想了多少遍……母後為何不喜歡我,莫論我再怎麼努力,也討不了她的歡心。”病中的少年天子語聲有些低弱,輕聲說著。

“那時候,我羨慕極了阿兄,宋貴人是那樣溫柔可親的人,總摟著抱著阿兄,柔柔地唱著歌兒哄他,他撒嬌時他的阿母從來也不氣惱,卻是想著法子逗他笑……阿兄生病時,宋貴人總守在身邊,寸步也不離,親自下廚,煮粥喂藥。”

“那時候,我心底裏做夢都想阿母能這般待我。所以——便故意夜間背著宮人悄悄掀了被子,晾了整晚,凍病了自己,咳咳,咳”他咳了起來,身子都微微作顫。

鄧綏忙將輕撫著脊背,一點點順著氣息,神色憂切焦急。

“嗬,可真傻啊。”

“她連看也未來看我一眼,隻吩咐了宮人照料。”他一點點細細地說著,神色間沉凝又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