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季秋九月,襄陽,峴山。
晨光熹微,山間的霧藹嵐氣還未散盡,清煙般淡白的薄霧縈浮於林壑間,蒼巒翠嶂都隻依稀可辨。晨霧中卻有潺湲的水聲清晰地傳來,涓流淙淙,清籟悅耳。
待霧嵐漸散,方看清是兩峰之間瀉出了一脈明澈的澗水,在這山腰的平疇間彙成了一汪兩丈見方的小小野潭。潭水澄澈見底,水藻與荇草隨流輕輕搖曳,襯得水底那些積年下來已被磨得圓潤的各色卵石分外可愛。
“這回采到的山茶品相色澤都不俗,這麼一篋,可是辛苦阿碩了。”伴著淙淙水聲響起的是一個老者舒朗的語聲,聽上去頗是閑逸。
老者年愈五旬,倚坐在潭邊一塊青石上,身著一襲簡單的葛布袍,幅巾束發,一身衣飾十分隨意。眉目和藹,氣度高爽不拘,此時眼裏帶著舒和笑意,格外透出些逸於塵俗的灑脫。
“節氣恰近寒露,這前後采茶最是合宜,阿父選了個好時候。”少女的語聲玲玲入耳,清越已極“不過,峴山生茶的也不過這一帶的幾處山凹,我們父女已然翻遍了。看來,今歲的秋茶總共就隻得這麼些了。”
那少女此刻姿態隨意地坐在水邊如茵的野薇間,一襲蘭青色的細絹襦裙,顏色略淺的長發以青玉笄束起,約是十六七歲年紀,容色並不十分出眾,隻堪堪稱得上清秀而已。但一雙眸子卻潑墨般靈動宛轉,純然深澈。
整個人仿佛山澗野泉邊新生的蘭草一般,初看平平無奇,卻慧質內蘊,韻質不俗。
她身畔放著隻藤編的小篋,其中盛了滿滿沾著晨露的嫩綠茶芽兒,細聞之下有清新的草木淺香撲鼻而來。
現下,少女正自篋中拈出幾片不慎沾了泥汙的茶葉,置在手心,淺淺浸到潭水中,好藉著清流濯淨塵垢。澈透晶瑩的潭水襯著那隻皙如蘭筍的纖手,手心又托著一枚新綠鮮澤的茶芽兒,好看得緊。
“唔,好茶難得,看來老夫隻好省著些烹了。”嗜茶如命的黃承彥歎了聲氣,頗是遺憾。
不過,隻轉瞬工夫,他瞳子一轉,透出些孩子氣的狡黠來“唉,不成,若連飲茶都不得自在,那這世上還有多少趣味。”
“阿碩啊,不若到時候,為父便帶著你,去尚長、德操那兒打秋風罷?”原本一派逸士風範的老者,此刻語氣憊賴,活脫脫兒的老玩童模樣。
“阿父惦記著龐家叔父和司馬家叔父珍藏的幾餅好茶,自去討了便是,何必女兒同去?”少女微微挑眉,眸子裏流出幾分散淡笑意,仿佛事不關已。
“唔,這不是因著我家阿碩自幼得他們幾個珍愛看重,麵子比為父大麼?”黃承彥撫須而笑,神色間多少自得——這個自幼穎悟、才識卓犖的女兒,可是令得尚長、德操他們幾人極口揄揚,羨慕妒忌幾乎寫在了臉上。
黃碩聞言,隻一笑了之。
她已洗畢了茶芽,此時理了理裙裾,更隨意地坐在水邊碧鬱如茵的野薇席地坐下。清風拂過鬢側,少女仰頭看著頭頂的天穹,一望無際,碧澈如洗,隻幾縷舒白的雲縷被高處的罡風吹得來回浮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