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那小姑娘應該是不慎崴了腳,躲在假山背後等著家中的仆婢,卻被你撞到,然後……驚跑了?”夏侯玄軒著眉頭,仔細地問。
“嗯。”荀粲略略頷首,神色平靜裏透著些少見的溫和“應該是崴到了腳腕,傷得不輕,但受驚之後卻提了衣裾拔腿就跑,步子不穩,腳下踉蹌得厲害,給近處一塊假山石勾破了裙角。”
說著,他便自袖中取出了一塊撕扯得邊角不齊的零碎衣料,遞給了夏侯玄,麵上帶著些許疑惑“我以往從未見過這樣的白紗,你可認得?”
夏侯玄的目光卻是瞬時間凝在了那塊如霜似雪的衣料上,有幾分不信似的接了過來,垂眸細看,並撚在指間一分分地摩挲。而後,他神色終於轉為全然的詫異:“這不是紗,是桐華布。”
“桐華布?”連荀粲都微微凝了眉,神色間掠過一絲詫異。
據《後漢書·西南夷傳·哀牢夷》:“有梧桐木華,績以為布,幅廣五尺,絜白不受垢汙。”
——以花織布?這種事委實難以置信,所以他當年讀史書時,一直以為那隻是坊間杜撰出來的逸事奇聞而已。
“此物確是世間罕有。”夏侯看著手中那一塊雪白衣料,神色已然平複了許多“永昌郡那邊,生有一種極為罕見的梧桐樹,桐花開時,花梗上長有細毛,柔長如絲。當地百姓便取了這花上的白毛,淹漬之後織為布匹,輕薄似羽,晶瑩若雪,且不染塵汙,潔白如新……名曰‘桐華布’。”
“這可比西域那邊來的白疊布、火浣布之類稀罕多了,真正有市無價。雖是貢品,但因為產量極少,所以每五年才進貢一次。今年開春,便剛剛貢上了十五匹新布。”
“聖上分賜給了後宮與幾家宗室,我家阿母便分得了一匹。”說到這兒,夏侯玄仿佛想到什麼似的,有些無奈地低低笑歎了聲“她老人家寶貝得很,壓在了箱底兒打算將來給阿菡做嫁奩。”
阿菡是夏侯玄膝下幼女的乳名,如今方才兩歲大。
“那,得了聖上禦賜的,又哪幾家宗室?”荀粲聽罷,卻是平靜地問了這麼一句。
“奉倩,你……莫非是想打探那小姑娘的身份?”夏侯玄目光有片時的微凝,但轉瞬之後,卻是恍然而悟似的,微微泛了笑意“這倒不難,統共也隻有六七家,而年約二七的女兒更是有數,我令人將昨日前來赴宴的名冊拿來,想必不難找。”
“你且先稍待,也不過盞茶的工夫。”說著,夏侯玄便自客廳的茵席上攬衣起身,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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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城侯家的幺女?”一刻鍾後,夏侯玄難掩錯愕的語聲響起在了近乎曠靜的室中,像是有些不能置信似的。
“太初為何這般訝異?”靜坐一旁的荀粲微微凝了目光,問。
說話間夏侯玄神色已然恢複了平靜,而後看著好友,話家常般說道:“你是知道的,我家阿母論輩份算是聖上的姑姑,也是這京城裏頭現今唯一一個還在世的大長公主。”
“因著輩份高,所以宗室們大都願意給幾分尊敬。每逢府上年節宴席,小輩兒孫們都會被大人帶著來磕個頭討份兒賞,濟濟一堂,聚得齊全……所以,整個洛陽城的宗室子弟和貴女們少有我不熟的。”說到這兒,他語聲略略一頓。
“但,我卻從未見過樂城侯的這個幺女。”
垂眸跽坐的荀粲,聞言眸光微微一動。
“不止是我,相識的宗室子弟們……也一樣無人見過她。”夏侯玄眉頭微軒,語聲有些緩“算起來,這個小姑娘,明歲也該是及笄年紀了。一直以來,隻是隱約聽說過,樂城侯晚年才得的這個小女兒,百般嗬護,千般疼愛,仙露明珠一般寶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