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端陽節,洛陽,荀府。網
“不愧是樂城侯府出來的廚工,這手藝……堪稱冠絕京都了。”傅嘏手中拈著一隻菰葉裹的“角黍”(粽子),嚐了口後,目光不禁一亮,忍不住連聲讚道。
“這‘角黍’的確滋味絕佳,即便與宮中賜食相較也是平分秋分。我嚐出這糯米裏放了飴糖,胡桃仁,香藥,有些似‘裹蒸’,但又別有一味清鬱的淡香……可實在是猜不出了。”夏侯玄已經吃罷了一隻,極口揄揚道。
清晨時分,庭中幾株榴花照眼,薰風拂衣,夏侯玄,傅嘏。荀粲三人在花塢中石案畔席地而坐,品嚐著應節的“角黍”(粽子)。
“是鬆子香。”一旁的荀粲正剝著隻角黍,聞言應道。
“你怎麼知道?難不成竟親自過問了這些事?”傅嘏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好友——奉倩這人,一向奉行君子遠庖廚,從不理會這些瑣碎事情。
“她昨日問我,喜歡吃菰子還是鬆子味兒的。”荀粲麵容仍是佚麗而冷雋,但神色卻淡淡帶笑,令身邊看慣了他淡漠模樣的二人一時都有些微愣。
夏侯玄最先反應過來,理了理思緒,問:“你是說……這角黍,是新婦的手藝?”
傅嘏也不由怔住了,十二分訝異地看向了荀粲。
正當此際,那廂卻有四名仆婢用小食案捧著幾盤糕餅規行矩步地走近前來,恭謹施禮,而後一盤盤擺到了石案上。
雪白的麥粉餅,金黃微焦的煎餅,麵肉蔥白做的燒餅,還有香氣四溢的雞子餅,甚至……還有一盤精致漂亮得完全不像吃食的蒸餅。
那兩隻蒸餅看起來宛若將綻未綻的荷花苞,外表淺綠,荷尖微微綻開,內裏卻是雪白,聚睛細看,最中心還有一點如蕊的金黃——直是看愣了在場的傅嘏與夏侯玄。
他二人也是京都的勳貴公子,自幼見慣了豪奢場麵,嚐膩了玉粒金蓴,夏侯玄身為公主之子,打小宮中的禦宴也吃過不知凡幾,但論糕餅……今日真是開了眼界。
“這是裂紋蒸餅(開花饅頭)。外層用了蔓青汁和麵,蒸熟是淺綠色,裏麵白荷是麥粉做的,那金黃的一點是鴨卵。”荀粲見他二人微微瞠目的模樣,作為主人,不由開了口解釋道。
“……這當真是你家那位嬌滴滴的小娘子下的廚?”傅嘏幾乎是長長籲了口氣,仍有幾分難以置信似的道。
——京中的貴女們大都自幼修習婦工,針黹織繡,烹飪廚藝多是嫻熟,他本不該這麼吃驚的。
但,奉倩家的這位小娘子……又哪裏是尋常的貴女?樂城侯曹洪視作掌珠的幺女,論輩份,當今聖上曹睿都要尊一聲姑母。且那般傾城姿容,那等清弱模樣,怎麼看都是老侯爺嬌花弱蕊般嗬護寵溺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玉葉金枝。
且當時出嫁,廚工就陪嫁了五個……哪裏還需勞動她一根指頭?
“原來,我竟是看走了眼。”夏侯玄也慨歎了聲“本以為,你家這位新婦……性子大約嬌氣些。”
自幼眾星拱璧,被父親珍愛嗬護,一路寵大的小女兒,大多性子嬌縱,行事恣意,加上之前數十年一遇的豐厚嫁奩,這小娘子到了夫家,實在有頤指氣使的資本。再想到奉倩表麵疏離,內裏冷硬的脾氣,他著實為好友擔心了好一段日子。
似如今這般,新婦廚藝了得,且肯為了奉倩洗手做羹湯,花了百般心思——實在是意外之外。
“小瑩她秉性純良,天質溫和。”荀粲下意識地就開口替妻子辯白道,語聲清晰而溫和。
夏侯玄幾乎愣了一愣,回過神兒後不由打趣道:“成婚還不彌月,便這般護著你家小娘子了?”
傅嘏更是笑得有些曖昧,不客氣地戲謔“新婚燕爾,竟連奉倩也沉湎於溫柔鄉中了……果然弟妹好顏色,好手段。”
荀粲有些窘迫,神色不大自在地微微側過了臉去,耳根卻略略泛紅。
——這,竟是害羞了?
傅嘏二人心底裏暗暗詫異,似奉倩這般清冷的性子,竟也會有這樣少年情竇初開的青澀模樣?看來,對那小娘子是打心底裏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