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荀奉倩與曹氏女(十一)(1 / 2)

荀粲疾步奔進內室時,這裏已經從半個時辰前一片狼藉的亂象中恢複了過來。

少女臉頰蒼白如紙,雙眸緊緊闔著,鬢角的頭發都被汗水浸透,嘴唇是詭異的紫紺色……貼身的侍女正細心地用絹帕為她拭著手心不斷沁出的冷汗,那雙手每片指甲泛著和唇角一樣可怖的紫紺,看上去有些糝人。

荀粲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識海近乎有一霎的空白。整個世界仿佛都淡褪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那人蒼白的臉頰和紫紺的唇角清晰地烙在眼底,震動、驚詫、疑惑各種情緒輪番滾過,在心頭緊緊揪作一團。

小瑩的病——絕對不是寒症!想想種種可怕的可能,他的呼吸幾乎滯了一瞬。

“郎君。”原本正小心翼翼拭汗的侍兒見他進來,卻像是嚇了一跳,臉色泛白。然後她第一反應竟然是突兀地借行禮的動作擋在了女主人麵前,恰好遮住了她剛剛發病之後近乎糝人的麵容。

“娘子……娘子她有些不適,恐過了病氣給郎君,待明日好些了郎君再來探看罷。”

室中靜了一靜。

“你且下去,這兒我來照料罷。”片刻後,荀粲終於開了口,他嗓音有些低澀,卻是出人意料的平靜溫和。

侍兒聞言,眼眶一熱,淚珠子就這麼滾落下來,匆促地重重向他叩了個頭,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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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瑩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入暮,室中昏黃的燈光映著榻邊那人清雋的輪廓,溫和安靜,若不是自己渾身發病之後的脫力感,她簡直以為一切隻是做了場夢。

“醒了?”他溫聲問“可要用些溫水潤潤口?”

少女在神色在經曆了起初的驚慌無措和一切暴露的狼狽後,漸漸平靜了下來。

“很嚇人……對不對?”

她聲音低弱,語氣卻是異樣的淡然平靜。

“我得的根本不是寒症,而是哮疾——胎裏帶來的哮疾。”頓了頓,補了句“醫不好的。”

曹瑩,自出生起便命定早夭。

“早先的時候,阿母就是這樣的病,所以生下我後不久就去了,壽數不過十九歲。”她語氣平緩地話著家常“我自小身子就弱,阿父一直告訴哄我說,我生的不過是尋常的寒疾,隻要好好調理就會沒事。”

說到這兒,她目光裏帶著幾分追憶,唇角下意識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其實,九歲的時候,我躲在窗下偷聽了醫工對阿父的囑咐,知道了——我的病根本活不過雙十年紀。”

曹瑩平緩地說著這些,仿佛打過很多遍腹稿,所以語氣淡然得近乎恬靜:“從九歲到二十歲,還有九年,我的術數學得不好,算了許久才算清……是三千二九一十六天,。”

一天多短啊,才十二個時辰,夜晚還占了一半。所以她總是早起晚睡,近乎貪婪地看著每天的日出月落……生命於她太過吝嗇,這麼短暫的光陰,所以怎麼能這麼睡了過去?

“所以,從那以後我便很想出門走走,看看洛陽城的繁華風物,見見這人世百態……也不枉活過一遭……可惜因為病弱,阿父一向不許我出門,磨纏許久才得了一個機會。”她恍惚地笑了笑,目光柔和地落在丈夫身上。

“那是我長這麼大頭回出門,見著什麼都稀奇得很,尤其在旗亭樓下見著幾個名士撫琴論詩,那撫琴的人一曲《漪蘭操》我聽得都怔了,從些再也沒能忘記那首曲子,還有那個撫琴的白袍少年……”

荀粲聽到這裏,忽然目光一愣,怔怔然說不出話來——八年前,旗亭樓,猗蘭操。

見他這副神色,少女蒼白的麵頰仿佛都有了些生動的神采:“那回在夏侯家撞見,其實是我偷偷從家中溜去,想著可以有個機會悄悄看你一眼的……誰曉得會搞得那般狼狽,還偏偏給你瞧見,窘得簡直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