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話講?”存弟婆婆一擊命中,臉上情不自禁地蕩開了一朵花,她還沉浸在剛才推測的這次拿住了媳婦錯處,從此要大獲全勝,打得這個媳婦再也不能翻身的思維定勢之中,渾然沒有想到趙家小六一窮二白,不但沒有什麼女兒的財禮可賠——其實連老婆還不知道在哪裏——家裏更是一頭豬、一條牛腿也沒有,說是村裏的老戶,平日做活得兩個錢都送在酒缸、賭桌上了,真正是比王家還窮的存在,就是當場拿住了他,逼他寫了服狀,又能訛詐出什麼來?搞不好還要賠上一個花錢討的媳婦,豈不是愚不可及?
可是她一來習慣於在媳婦身上擺出婆婆和尊貴體麵人的架子,這種架子在家裏沒錢的情況下都靠把媳婦往死裏作踐來維持的,比如山溝裏好炫耀不給女人上桌的“規矩”,大觀園裏卻斷沒有讓賈母捧著碗到廚房蹲著吃的理;二來,她在豬圈外麵蹲了那麼久,聞了那麼久豬糞味,聽了那麼久豬叫,如今竟然不能借此耍一耍婆婆的威風,豈有此理?
除了“婆婆”這個身份以外,她無論在雞鳴村,還是王家,都不是什麼舉足輕重、一言九鼎的人物,她說話的分量,並不比她的孫女更重,她在王家呆了近四十年,做了三十年的活計,末了,王家的一草一木,理論上都不屬於她,她唯二可以施展一下“權力”,覺得自己這四十年沒有白過的,也就是麵前的這個媳婦,還有不知道躲到哪裏娶的孫女了,其他的,無論是她的三個兒子,還是她的孫子,都是她萬萬動不得的,養的豬和雞要應付各種開銷,也沒有給她隨意折騰的理,生活艱辛,衣食匱乏,娛樂沒有,能折騰的隻剩下一個對象了,能不往死裏折騰嗎?
因此,任何人想一下就知道媳婦出了奸情,於她沒有任何好處,她竟然也能樂開花,都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想一下”,打了十年的媳婦,早已成了習慣性動作了。
存弟呢?
本來,她完全可以分辨自己是因為擔心女兒沒有回家,可她在婆婆手下也吃足了十年的苦頭,她婆婆打她成了習慣,她挨打也成了習慣,隻要她婆婆厲聲一喝,她就像被膠水黏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腦中一片空白,嘴裏說不出一個字來,腦中轉來轉去隻有一個念頭:“這次會被打得幾天爬不起來?”
再說,她分辨,真的有用嗎?
媳婦和婆婆之間,不管誰錯,挨打的隻能是媳婦,雞鳴村也好,王家也好,都是這樣的規矩,婆婆經過多年的辛苦,理應得到打媳婦這一權力作為酬勞,媳婦呢,也不至於絕望,再過三十年,她們也可以做幸福的婆婆,房不一定有,地不一定有,打媳婦的權力必然會有,這是比天堂更實在的遠景,值得每一個人維護。
看到存弟沒有爭辯,她的婆婆喜悅非常:“不要說你是預防著他偷雞啊——當家的!當家的!快來看看你媳婦兒幹了什麼好事!莫要放跑了——”她看到趙小六已經從剛才的突發狀況裏回過魂來,縮起身子往後退去,扯開嗓子喊了起來,全然不顧失魂落魄的媳婦和趙小六身後騰起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