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擁有漫長生命的一眾真仙中,肖千秋原是個出名的怪胎,真仙家族裏普通有些修為、資曆的仙家子弟,輕易就不願處理凡俗事務了,他們名義上或許還有個仙官的稱號,不過十天半月去點一次卯,顯示正官必須由仙家做罷了,具體事務全部交由副手辦理,遠離州城的地方上的仙官,更是被視為家族比試落敗者的流放之地——所有人都知道,凡人根本不是修士的對手,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把心思放在做官而不是修煉上?肖千秋卻不然,他不但派出了許多清理地方的任務,而且還經常化身凡人,在青州城裏溜達,成為青州肖家一樁不欲為外人道的“醜聞”。
可即使如此,他對於雙河-玉帶這塊區域也所知甚少,他記得眾仙家接受的每一道情報,他們的每一步行動,他們遭遇的陷阱,他們搜集的夷人法術……可他所知的也僅限於此了!他不了解,戰爭結束後,戰爭中遺留下來的凡人雙方——夷人和士兵們,是怎麼掙紮著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生存下去的。
所以,當月行中天時,華林一下子從床上竄起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附近沒有刺客,”肖千秋說:“蝙蝠、蜘蛛、耗子在這屋裏應有盡有,角落裏還有一條蛇,我相信這對於你來說不是問題。”
土司臥室的衛生狀況完全沒有刺激到在雞鳴村鍛煉過的華林的神經,他起來為的也不是這個:“有一件事,是我必須現在就搞清楚的。”
他向外一直走到嘎拉洞外的平台,從那裏往下看視野極好,不但整個山寨一覽無遺,還可以看到山寨外的山林田地,但是他這次的目光沒有向下看,而是向上看去。
這個位置不像其他地方有老林遮蔽,他可以一直看到籠罩整個夷山的,比無邊無際的荒蕪夷山還要廣大、荒涼的黑色天空,在那天空上,點綴著無數冰冷的星子,一如他在雞鳴村附近的山頂上所看到的。
當他把所注目的那處天空指給肖千秋看的時候,就算是親眼見證過青州覆滅的真仙也動容了:“怎會如此!”
被梭子、織機、掃帚三個星座環繞著的,擁有許多五彩繽紛的宛如女裙一般的小星的女星星座,最上麵是一片空空如也的星域——三顆組成頭部的大星消失了,天際仿佛因此破了個大洞——當然,他們都知道那隻是一種幻覺而已,星空中的星星並非均勻分布,也有許多地方一直都是這麼空空如也,這些星星的消失並不意味著這個世界的天空真的出現了破損——或許真的出現了破損。
“青州的天空,不是這樣的,所以我想知道,到底哪一個天空是真的。”華林問道。
其實,不止是青州,自從他進入雙河縣城以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夜空中這令人恐懼的一幕,所有的星星都完美地處於步天歌上的位置,如果他現在所見是真實的,那青州城的天空為什麼又那麼符合步天歌的傳述呢?如果青州城的是真實的,那此處的天空為何要在那些對星空一無所知的夷人麵前展示這一幕呢?
曾經掌控這三州的真仙,是最適合的詢問對象了。
但直到第二天的陽光灑下,肖千秋才給予他答案,看得出來,他對泄露這一點是經過了一番掙紮的:“青州城的天空,是鎮壓法陣的一部分。”
“我以為,隨著恒溫法陣的破壞,虛假的天空也會露出真麵目,可是沒有。”華林想知道的,不僅有這兩個天空的區別,還有造成區別的原因,對這點,肖千秋也做了說明:“我隻是修改了這個地區的氣溫,法陣本身依然在運轉,否則,你是不可能生離奇雲峰的。”
“那些拜死教徒若是有辦法急速化凍,也無法生離——是無法完整地離開奇雲峰吧?”
“沒錯。”肖千秋回答:“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想要奪取的是什麼東西。”
“他們的力量使得他們完全不在乎這一點。”對於拜死教的這些僧侶而言,不能完成屍神的命令比粉身碎骨還要可怕,夷人的土司是他們風俗的奴隸,可要是和拜死教相比,他就是一個完全的自由人了,拜死教的僧侶無法真正地死去,也就無法從他們的神的掌控中逃脫。
“對於星星的消失,你想必早已有了你的看法吧,你來到夷山肯定不光是為了驗證星圖。”
“是的,”華林承認:“盡管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麵,但恐怕我師兄的荒謬理論在這個世界得到了證實——若我能把消息傳回去,他靠這就能收獲不菲——幸虧我和他通不了消息。”
他很快就從附近找到了他想展示的東西,一個灰綠色的蝶蛹,外表酷似一片樹葉,毛蟲在裏麵沉睡,直到化為蝴蝶,每個熟悉山林的夷人小孩,甚至山外小孩都知道這點。他輕輕地截下樹枝,確保蝶蛹沒有因此被驚動。
然後,他小心地觸碰蝶蛹,非常輕,輕柔到會讓蝶蛹以為隻是一隻迷路的螞蟻從它上麵爬過。。
蝶蛹激烈地扭動起來,要把“螞蟻”甩下樹枝。
“這個世界,就是個蛹,看起來沒有生命,在沉睡,其實它也會掙紮——在它以為可以靠掙紮得到生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