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江湖事(3 / 3)

夜修羅一抖手中的劍,用簡單的方式打斷封天涯:“他不值錢,你值錢。”

“你看你又犯糊塗了不是?”封天涯翻著自己的破衣爛衫,“我值錢的五百兩銀票早就沒了,唯一的幾個銅板也換麵吃了,窮光蛋一個,餓死鬼無雙,天生的溫順善良,遵紀守法,關心老人,愛護小朋友,從不與人為敵,誰舍得花錢買我的命呢?”

夜修羅看不出麵前這個話嘮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他決定按自己的方式進行。手中的長劍又逼近封天涯幾分,“你的命我沒興趣,我隻要——胭脂淚!”

有幾個膽大的沒跑遠,流連在小酒館門外,聞聽此言,心中暗自惋惜——原來人人明爭暗奪的胭脂淚就在這落拓漢子身上,早知道早點動手搶過來,說不定自己現在就是北靖王的乘龍快婿了。

然而此刻夜修羅橫插一腳,誰還敢有非分之想呢?

“你、你跟我要胭脂淚?”

封天涯臉上的愕然倒不是裝的——這世上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日藍衫公子將胭脂淚交給他,他可是一刻也沒耽擱,將裝劍的盒子用油布包上,紮成包袱就上路了。按理說除了那藍衫公子,應該不會有人知道胭脂淚在他身上了。如今怎的惹來這個嗜血修羅?

愕然歸愕然,他可不傻,突然一指靠窗的角落,對夜修羅道:“你沒了東西?讓他給你算算。哎,算命的——”

他方才就看見了——自打知道這個黑衣人是夜修羅,熱鬧非凡的小酒館就人去屋空,遍地狼藉,唯有靠窗的角落裏還坐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家夥。雖是背影相對,不見真顏,但封天涯猜測那應該是個算命先生,因為那人桌旁倚了一根竹竿,挑起一麵布幡,上書四個大字:天衣神相。

夜修羅被他這麼一喊,下意識地看過去——封天涯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被夜修羅用劍指的時間不短了,任誰舉了這麼長時間的劍,想在轉頭的瞬間變換劍的方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對於封天涯來說,一瞬間也就夠了——他躥了出去。

夜修羅發現自己上當了,暗罵一句,仗劍如影隨形。

封天涯眼看就到了門口,正有逃出生天的快感,腿彎處忽然一麻,在急衝中跪了下去,身後長劍已至,他來不及多想,就勢一滾,避開夜修羅的劍——隻是這一滾,就再沒有機會逃出門去。

封天涯索性放手一搏,“胭脂淚是在我身上,可是不能給你。”

夜修羅冷笑,“找死!”

長劍一抖,如靈蛇吐信,以刁鑽的角度咬向封天涯麵門。

封天涯側身避開,暗自心驚——說實話,這小夜的劍法不錯,可在他封天涯眼中實在稱不上出色,更沒有劍挑武當少林的實力。是夜修羅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還是自己的功夫早在不知不覺中獨步武林……

想必是後者!

封天涯心中甚美,出手可一點不含糊,眼看夜修羅長劍又至,他微微側身,逆劍而上,一掌劈向夜修羅麵門。這一招又快又狠,他料想夜修羅避無可避,唯有撒手棄劍。然而——他忽地感覺手肘一麻,手上竟是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

就這刹那,夜修羅長劍已至麵門,封天涯大吃一驚,急忙抽身撤步,勘勘避開,寒刃擦著鼻尖掃過,殺氣懾人。

封天涯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妄自尊大,調動了十二分的力量與速度,自認為是出娘胎以來發揮最出色的拳腳——然而,沒用。

夜修羅的招式看著不凶不險,可他就是擊不中避不開,手腳都像是被人控製了,完全不聽使喚,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狼狽至極。

“真他媽邪了。”封天涯這樣做戰時總結。

他心中忽然一動,向那個始終背對他們而坐的人大喊:“算命的,你給俺老封算算,今天是吉是凶?”

他料不準那個人是否會搭腔,卻在猜測間聽到一個清朗至極的聲音:“我的卦金可不便宜。”

封天涯一邊手忙腳亂躲避夜修羅的劍,一邊見縫插針地回話:“你盡管算,俺老封若活著,砸鍋賣鐵也把你的卦金補上,若是死了……下輩子補上,有拖無欠!”

他聽到算命的爽朗悠閑的笑聲,“如此,讓我給你算上一卦。”

這聲音與酒館內生死一線的殺氣極不協調,讓封天涯都覺得突兀。再看夜修羅,劍勢也是一滯——這是個機會,封天涯卻無力反攻。他已經發現,夜修羅劍勢無論急緩,都有一種壓頂的氣勢迫得他捉襟見肘——可笑的是,他卻不知這氣勢從何而來。

“哎呀,不好。”算命的大叫,顯出造作的惶急,“卦上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背的是大凶之物,要累你性命的,快些棄了去吧!”

“呸,算命的烏鴉嘴,壞的不靈好的靈——你倒是勸勸小夜不要搶這大凶之物。”

可惜,沒機會了。這一次,夜修羅以劍告訴他人不容置喙——他的劍點中了封天涯的喉嚨。

隻是點中而沒有刺下去。

封天涯別扭地揚著頭,小心翼翼地喘息著,很直白簡單地沒有表現出視死如歸的氣節,“小……小夜公子,有話好好說,何必動刀動槍?胭脂淚你喜歡,盡管拿去玩兒就是。”

夜修羅眼露鄙夷之色,“就你這樣,也好意思出來走鏢?這托鏢人真是找的好人家。”

“小夜公子說的是。”封天涯點頭哈腰地附和著,看著夜修羅的劍尖緩緩下劃,一直到自己胸前停住——那裏是身後包袱的結扣。

他趕忙解開,把包袱雙手遞到夜修羅麵前,神情謙卑,“日子不好過,兄弟走鏢也就為了混口飯吃,求小夜公子高抬貴手。”

夜修羅眼中不屑之色更甚,上下掃了封天涯兩眼,譏諷道:“叫什麼‘霸王’?叫‘王八’豈不更合適?”

他用劍挑過包袱掂了掂,儼然是施恩的語氣:“本公子這會兒心情好,不想殺人,你可以滾了。”

“多謝小夜公子,多謝小夜公子。”封天涯誇張地鬆了口氣,直起身子,胡抹著臉上的汗水。不過,不知是想討好這個嗜血修羅,還是嚇糊塗了,竟然沒立刻走,反而不知死活地絮叨起來,“小夜公子,你那功夫真不是蓋的,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深不可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中有幫手呢。”

看夜修羅眼神一凜,趕忙又語氣一變,故作神秘道:“小夜公子,你不是專索人性命的閻羅王嗎,怎的如今也做起劫道生意?難道軒轅宮給的工錢不夠花?還是……你也想做北靖王府的女婿,娶天下第一的小美人?”

夜修羅的回答是手在腰際一按,那是寶劍欲出鞘的姿勢——封天涯誇張地驚跳起來,倒把夜修羅嚇了一跳,眼看麵前這個人高馬大的落拓漢子像火燒臀似的躥向門口,手中的劍忘了出鞘。

封天涯躥出門口,忽然又折回來,露個頭,向酒館內大聲道:“算命的,你方才說的真是你算出來的?還是,你像小夜公子一樣,早就知道胭脂淚在我身上?”

夜修羅一震,眼神倏地掃向一直待在角落裏的背影,手下意識地按在劍上。

那背影卻似什麼也沒發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朗聲道:“我算出來的,就是小夜公子知道的;小夜公子知道的,就是天知道的——我能算天!”

“能算天?難怪敢叫天衣神相!敢問尊姓大名?”

算命的倒也不藏著掖著,朗聲道:“沈星河。”

“沈星河?沈……星、河。”封天涯唇邊浮起一抹怪異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麼——當然,也可能什麼都沒想,僅僅是覺得這個名字有意思。

“星河兄,後會有期!”他大笑而去,瀟灑快意,不像丟了鏢,倒像撿了寶。

而小酒館因為封天涯的話瞬間安靜下來。一個不見真容的背影,一個麵具遮臉的修羅——靜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