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雕琢了一株株挺立的常綠喬木,如瑤樹琪花,瓊枝玉葉。
雪樹冰花下,一個堆起來胖胖大大的雪人,剛剛安上圓圓的頭,被一劍斬得四散飄零。
侍立一旁的婢女趕忙把滾好的另一個雪球裝上去,還沒放穩,又被一劍砍掉,飛揚的雪蓋了滿頭滿臉。
揮劍的女孩兒還恨恨地詛咒著:“該死的沈星河,把你砍個稀巴爛,讓你丟下我,壞蛋,壞蛋!”轉頭又嗬斥那些侍女,“動作快點,你們沒吃飯啊?快點把沈星河的頭給我裝上!喂,你把沈星河的頭滾那麼圓幹什麼?他是長那個樣子嗎?”
“沒事拿雪人出什麼氣啊?砍真人不是更好?”
漫不經心的調侃聲從身後傳來,寧淨雪一愣,飛快地轉身,見那個長身玉立的邪異男子倚著樹,看著她淺笑,一雙大而略帶狹長的眼睛照舊璀璨而清寒。
寧淨雪惱怒地瞪著左右,“誰讓他進來的?把他給我轟出去,轟出去!”
那些侍女卻全都被沈星河的笑蠱惑了心神,嬌羞地半垂著首,卻又忍不住偷瞄著那個俊秀的男子,對寧淨雪的話真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寧淨雪越發惱恨,把劍摔在地上,氣急敗壞地衝上前,推著沈星河,“你給我出去,出去!你願意住哪兒就住哪兒,橫豎不準進我的聽月小築!”
沈星河不動,她也就白費力氣,自己累得氣喘籲籲,那個白衣男子卻還是衣袂飄飄、宛若謫仙的樣子。
她氣不過,瞪著他,眼圈卻越來越紅,像隻受盡委屈的小鹿。
沈星河直起身,正色道:“你讓她們都下去,我有話和你說。”
“我就不!”寧淨雪握著拳頭大吼,“憑什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是我家,還輪不到你來命令我!”
沈星河冷笑,“那你可別後悔。”
“我還怕你不成?”他的囂張讓寧淨雪氣得發抖,眼淚在眼眶裏徑自打轉,但她倔強地揚著頭,不讓它們落下來。
沈星河唇邊一抹寒氣逼人的笑容,手一伸一帶,寧淨雪就跌入他懷中。她還來不及反抗,他的唇就壓下來,蓋在她那兩片如花嬌豔的唇瓣上——溫柔而不容抗拒。
怒氣衝衝的小郡主忽然就被施了定身法,靈魂瞬間出殼,隻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傻傻地忘了所有的反應。
沈星河卻心滿意足地品嚐著她如花蜜般的柔軟甜香——從什麼時候開始,淺淡涼薄的心中竟刻入了一個人的影子,直到她大吼著“原來到最後,你也把我丟掉,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時,他才驚覺這刻痕是如此之深,以至於她哭著跑開時,他竟是那樣的心疼與不舍。
也許,從她傲然地在他麵前說出“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一刻,他便注定再也忘不了這個女孩子。而當她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帶著彼岸花出現在他麵前,他的感覺又何止是震驚。她的堅強與軟弱,她的快樂與傷痛,他便再也難以無動於衷。及至她埋首在他懷中哭泣,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一滴淚落入他的心中,從此再難心如止水,平靜的湖麵起了漣漪,蕩漾的都是那一顰一笑的美麗倩影。
這便是喜歡了。
從沒懷疑過自己會喜歡一個女子,在時間無涯的荒野裏,在縱橫交錯的命途中,他與她迎麵走過,相視而笑,於是幽篁師傅所說的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就降臨了——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刻,卻沒想到這一刻的出現是那樣措手不及。他踏足中原,肩負使命,與她乍然相逢,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她的笑容,是她命運的盡頭。
但是,他不想放手!
青崖少君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寧淨雪也說過,現在,他要試試——末路之約,紅顏薄命,他沈星河要傾己之力改變這個命格!
“我永遠也不會把你丟掉,無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他離開那嬌豔欲滴的唇瓣,看著她的眼睛,定定地低語,像是對她那天問題的回答,又像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誓言。
寧淨雪維持著震驚怔忡的表情,努力讓出殼的靈魂一點點歸位,過了好半晌,她看著麵前俊美無比的男子,大眼睛忽然一眨,淚水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如斷了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地落個不停,說話都帶著抽泣聲:“你欺負我……你就會欺負我!”
沈星河有些無措,然而這無損他淡定優雅的氣質,他把哭泣的女孩兒輕輕帶入懷中,輕撫著她的長發,無奈道:“我吻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這算是欺負嗎?”
“誰是你喜歡的女孩子?誰是……我才不是……”寧淨雪的聲音越來越低,呢喃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著什麼。她依然在輕輕地抽泣,一雙柔荑卻慢慢地環住白衣男子的腰。
這便是喜歡嗎?
仿佛初夏微風,一隻蜻蜓輕輕地落在荷蕊之上,那般纖細玲瓏的蟲與蕊,小心翼翼地碰觸著,輕柔的,顫抖的,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卻又滿心歡喜,甜蜜得不能自已。
她的心跳得好快啊,她的臉又在發燒了,她真是好沒出息……阿鉞呢,阿鉞同天涯哥哥在一起時也是這般模樣嗎?想想當時在小木屋裏,他們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喃喃低語,她真是看得臉紅心跳呢……差點忘了,再看到阿鉞,她要告訴她,她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是喜歡了。她喜歡的是沈星河,不是許言哥哥。在魂斷崖上,許言哥哥摟著她的時候,她也是那樣的欣喜,卻不會有頭暈暈的、臉紅心跳的感覺,不像現在——這個沈星河,幹什麼要這麼待她呢,害得她都快找不著自己了。
“沈星河……”她蚊子似的輕哼,“你是不是對我使了什麼術法?”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那我怎麼好像喝醉酒了似的?頭暈暈的,好……難受。”
“是難受嗎?”沈星河的聲音都帶著魔力,托起她的下頜,在她臉上輕啄著——額頭,眼睛,臉頰,唇瓣。
“這樣……還難受嗎?”
寧淨雪嚶嚀一聲,埋首進他的懷中,臉越發的燒起來,“也不是……不是那麼難受……”她忽然想起身後還站著一群婢女,趕忙抓著沈星河的衣襟,低叫著,“她們還在後麵,你讓她們離開。”
自己卻連羞得回頭的勇氣都沒有,更別提發號施令了。
沈星河好笑地摟著她,“我提過,你說不的,還讓我不要來命令你。”
“你……”寧淨雪又羞又氣地跺著腳。
沈星河忍不住笑出聲,“早走了,人家不會這麼不知趣的,嗯……聽月小築的侍女可比她們的小郡主可愛多了。”
寧淨雪聽說人走了,鬆了口氣,回頭看看,然而聽到沈星河後麵的話,又轉回頭,眼睛瞪起來,“你說她們比我可愛?”
這是天下女子的通病,愛吃醋,小心眼,然而在喜歡她們的男子眼中,這恰恰是女孩子最迷人的一麵。
沈星河笑著摟緊她。
寧淨雪便什麼脾氣也沒有了——很少見他這麼深湛溫柔的笑容,包容、憐惜,傾盡了所有的柔情。
她靜靜地依偎在他懷中,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天空有飛雪飄舞,寂然無聲,繁華落寞,有一些落在沈星河的肩頭,瞬間就化了。寧淨雪看著,心中明明歡喜著,卻又慢慢傷感起來——那麼美的雪花,從天空奔赴大地,別有根芽,卻最終在人間留不下半點痕跡。究竟為了什麼呢?隻為了那一場至純至淨的舞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