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 涅?劦男腋?(1 / 3)

更深露重,一燈如豆。

柔和的床頭燈下,簡庭濤斜倚在床頭,靜靜冥想。

他一直在回想著柯軒略帶感傷的話。

“大一那年春節,爸媽回不來,柯旭也說不回來過年,我問為什麼,他隻說有事,我記得我開玩笑問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所以樂不思蜀。他也半真半假地笑,‘也許吧’,所以,我沒有多想……

“暑假,他同樣沒有回來,我逐漸也習慣了,我想,或許,他真的長大了,想自己獨立,又或許,人總有告別年少輕狂的時候。”柯軒輕輕歎了一聲,“我對他,實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可是,到了十月份的時候,一個周末,柯旭突然飛回來了,”柯軒微微一笑,“他很瘦,但看上去長高了,也成熟了,他說,他的生日要到了,想回來看看我們。

“他,心素,還有我,我們一起出去玩,玩了很多地方,我發現柯旭的臉色一直有些蒼白,爬山的時候也有點氣喘籲籲的,可他說沒事,隻是沒休息好。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爬到一座山的山麓,他看著不遠處的墓園,說了一句話,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安息在這樣一個地方,不知道有多滿足。’

“我跟心素都沒有留意他的話,更沒想到,僅僅一天之後,竟然一語成讖。

“那天,是柯旭的生日,他趕著晚上飛回北京,下午的時候,他說想去吃餛飩,我跟心素陪著他去,結果,就在那個路口……”柯軒的聲音微微顫了一下,“那個司機酒後駕駛,直朝著心素衝了過來,我沒反應過來,隻看到一個人影從我身邊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個人,那個被撞到的人,不是心素,而是柯旭。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成功做到把心素推開的,要知道那天,他站在我右邊,心素站在我左邊,離心素最近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我……”

柯軒的聲音,唯其平淡,更顯哀傷。

“關伯伯趕了過來,第二天,我爸媽也趕了回來, 可是……”柯軒的歎息聲縹緲得令人心悸,“滿身插著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過來看到爸媽,笑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難過,’他的口氣十分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欣慰,‘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原來,遠在高考之前,他屢次覺得不舒服,獨自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他,他的心髒先天性機能受損,雖然醫生沒再多說什麼,但是,他自己回來查,所有的醫書上都說,像他這樣的情況,活不過二十歲,無藥可醫。

“他發瘋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複核,結論依然殘酷。”柯軒的聲音不高,但字字酸楚,“在病床上,他告訴我,那年,他一個人坐在河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當夜幕中的街燈陸陸續續亮起來的一刹那,他終於止住眼淚,站了起來。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回來,我們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麵打工,用掙來的錢去醫院檢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現奇跡,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終是失望。

“他畢竟還不到十八歲,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總有扛不住的時候,所以,他跑了回來,就像他自己說的,‘我隻想好好過一次生日。’

“醫生說柯旭傷得很重,我們圍在他身旁,盼望奇跡能夠出現,可是,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清醒的時候,看著父母,我,還有心素傷心流淚,就微笑著安慰幾句;他昏迷的時候,不管身邊發生什麼,他都可以睡得……”柯軒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後來……後來,他拉住爸媽的手,反反複複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頸上的項鏈,我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過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來的時候,能記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淚……

“柯旭的去世,對我爸媽的打擊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媽,柯旭是她最心愛的兒子,所以,最開始的時候,她不能原諒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還是那個活蹦亂跳身體健康的柯旭,他沒有病,他是因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還有關伯伯怎麼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睜睜看著心素站在醫院長廊裏,麵對著我媽不顧一切的責罵、哭泣,還有詛咒,她呆呆地站在那裏,靠在關伯伯身旁,瘦小的身體一直都在顫抖。她頭發淩亂,臉色煞白煞白的,眼淚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媽很快就辦了回國手續,但很長時間,我媽都沒有恢複過來,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麵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收了起來,怕刺激到她。平時,她就一個人坐在家裏,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對什麼都提不上興趣,直到有一天,”柯軒轉過身來,看向簡庭濤,“她無意中摸到一把鑰匙,試了家裏很多地方,結果發現,是柯旭原來床下的一個小盒子的鑰匙,打開一看,是一本筆記本……

“是柯旭發現自己生病以後,寫給爸媽,寫給家人,還有,寫給……心素的。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媽媽發現一行字,‘媽,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認心素做女兒?她很可憐,從小就沒有媽媽,還有,你兒子喜歡的女孩子,媽媽,請你也一定要喜歡。’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當時,我媽的淚就下來了……

“後來,她去找心素,她把筆記本給心素看,她抱著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媽答應了他。”

簡庭濤伸出手來,揉了揉眉心。

柯軒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會希望你們快樂。”

夜很深了。

簡庭濤依然毫無睡意,他伸出手去,將床頭燈的光線擰暗,然後,側過臉來,看向心素。熟睡中的心素,臉上帶著一抹酡紅,她側身睡著,下意識伸出一隻手臂來,覆在簡庭濤身上。

簡庭濤的拇指輕輕在她臉上摩挲著,摩挲著,片刻之後,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淺淺烙下一吻。心素被他微涼的唇驚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臉近在咫尺,在她眼裏,仍然顯得不夠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噥著:“怎麼……還不睡?”她一直等到柯軒的媽媽確定沒事,看著她睡了才回來,很累。

簡庭濤沒有回答,但他的唇,開始在她臉上、頸邊遊移。

心素繼續蹙眉,強忍睡意,軟軟地試著去推他,“唔……不要……”但是,卻在他輕輕的一句話中,驀地停了下來——

“心素,我錯過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貪心地,想要你的一輩子。”

她一言不發地將頭埋到他的胸前。好半天,她一動也不動。又過了好一陣,簡庭濤試著輕推開她,卻有些驚訝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經濕了一大片。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心素已經又低下頭去,蜷伏到他懷裏。很久很久之後,他聽到一個微弱的,略帶哽咽的聲音:“我還以為,這輩子,我都等不到這樣的一天……”

一日晚上,心素跟簡庭濤漫無邊際地瞎聊。心素抖了抖手中的床單,愜意地貼上去深深呼吸。現在,對她來說,最平凡的事,也能讓她無限滿足。

她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如楓托我幫她辭職了。”

簡庭濤“嗯”了一聲,興趣不大。

心素搖搖頭,有些悵惘,“以後再要看到她,不容易。”雖說日本離得近,但畢竟跨越一個國度。不過,她開始全新生活,邊進修邊打工養活自己,總比原先的渾渾噩噩要好。

簡庭濤又意味深長“嗯”了一聲。

他不認為。

不過,看著心素開心,他還是開口了:“一個交好的,一個交惡的,都已經棄你而去了,簡太太,你什麼時候願意回家來洗手做羹湯給我喝呢?”

心素白他一眼,卻忍不住笑著調侃:“等……三十年吧。”等她退休。

簡庭濤半仰在沙發上,看著心素一邊說話一邊臉頰上若隱若現淡淡的酒窩,有點點感慨。他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沒有像最近這樣好好看過她了。

他笑了,涵義隻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心素轉過臉來,疑惑地看他,“怎麼了?”最近他這是怎麼了,總是笑得這麼古裏古怪?

簡庭濤收斂笑容,“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

心素想了想,心中沉重,所以臉色沉重,“簡先生,如果你公司提前倒閉的話,請趁早通知我,讓我有充分時間做心理建設,謝謝。”

這下換簡庭濤奇怪了,“為什麼?”

“因為你笑得很恐怖,而書上說,這樣通常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精神分裂症前期征兆。”

簡庭濤歎氣,人不可貌相,老鼠也會飛上天,他這個妻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來呢?不過……

“心素。”

“嗯?”

“你其實對我信心非常不足,從最初的一開始,對不對?”

“……”含蓄的默認。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

簡庭濤笑了笑。的確,當初年少輕狂時的那些舉動包括那些信,更多的隻是孤注一擲而不是真情流露,未免流於世俗。

“我爸媽的關係很不好,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之間一度差點兒決裂,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才苦苦支撐下去。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可是總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背地裏在我麵前常常提起。我也知道,其實他們對對方一直諸多抱怨,後來說到底,起先是為了家族利益,後來因為有了我,這才貌合神離地勉強維持了下去。從我十八歲開始,我就知道,我寧可自己犯錯後悔,寧可自己碰一鼻子灰,也絕不重蹈他們的覆轍。”

心素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所以你早早就開始了你美妙燦爛的感情之旅?”經驗豐富,遊刃有餘。她毫不掩飾地嗤了一聲。

簡庭濤默不作聲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疊什麼東西。

心素拿過來一看,嚇了一大跳。

真——是太恐怖了。

放在她麵前的,竟然是十年前的她。吃飯的她,打球的她,說笑的她,走路的她,坐著發呆的她……

她是真生氣了,睜大眼嚴肅指控:“你偷拍我?”太可怕了,他不去做克格勃簡直暴殄天物。

簡庭濤淺笑糾正她:“是光明正大地暗中地不小心地在你疏忽的不知道的拍攝。”

心素不上當,對他繞口令般拗口的話置之不理,剛想反駁,隻見他拈起一張照片,“喂,這張你打嗬欠。”

心素臉紅。

“這張你上自修睡覺流口水。”

“……”

“這張你舔嘴唇。”

“……”

“這張你蹲下來檢樹葉,頭發被風吹亂了……”

“……”

“這張……”

“……”心素的小宇宙簡直要開始熊熊燃燒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糗她。BT!他怎麼拍得到這樣的她呢!看上麵日期,那個時候,他們充其量隻能算認識,他已經開始糾纏她,但好像還沒有正式開始吧。她有些懊惱。

不過,這跟剛才的話題有關係嗎?

“你不覺得照片上的你雖然不夠你表麵上維持的形象,但很真實嗎?”他指指點點著,“這張你笑得多快活多開心,這張你的眼神有點奇怪,像小偷被當場捉拿,這張你的唇角還沾著一粒米呢。”

心素又嗤了一聲,口氣已經和緩了些:“這麼偷偷摸摸拍我幹什麼?”傻子也知道肯定不是為了欣賞。

簡庭濤聳聳肩,輕鬆地道:“當年,我就想趕在我爸媽塞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麻煩前,趕緊自己想辦法解決掉,不致毀掉我下半輩子的幸福。”他略帶狡黠,“好在時機恰當,讓我逮著了你。”

心素笑了笑,不妨礙他做白日夢遙想當年。

簡庭濤實在聰明,“你在想什麼?”

心素抬頭,目光微閃,不緊不慢地道:“我在想,我不知道是簡大攝影師鏡頭下第幾個幸運的被拍對象?”她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寬宏大量,“那個校花可以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