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新的卻沒有開始。從黑色裏走過,朝陽光燦爛的地方,經過芙蓉花凋零的季節。千千萬萬的學子踩著芙蓉花走進了象牙塔,各樣檔次的,各種規模的;千千萬萬的學子重新回到了母校,以圖東山再起;另外的萬萬千千的學子在詼諧與無奈中走進了工作;還有一大批無所事事,街頭巷尾混日子。於是環境決定論在中國成功了一次又一次的試驗。
下了汽車,提著重重的皮箱,穿過小市場。這是師範學院下麵的小市場。新生報到的日子,尤為熱鬧,賣餛飩的,手抓餅的,肉夾饃的,餡餅的,煎餅果子的,涼皮的,燒烤的,雜貨的,磁帶的,盜版書籍的……他邊走邊環顧,跟幾個月前沒多大區別,依舊那樣嘈雜,那樣亂。那魁梧的紅鼻子中年婦女依舊賣著報紙,那瘸腿的中年男子依舊給人家送紮啤,收啤酒瓶,隻是網吧又多了好幾家。
前麵有很多書攤,冷清。走近,想起幾個月前的一件事。他弓下腰一本一本地搜索著,希望找出黃金似的,耳邊卻不覺響起兩位攤主的對話:
“現在這書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你說是看書的少了,還是淨買正版的了?”
“鬼知道,反正生意難做啊。我這裏倒有兩本正版的,可死活賣不出去,幾個月了。”
“下次多進點那樣的書,你看人家小王生意多火,現在的大學生就要這個品位。”
“也是,上次沒敢多進,隻進了一點,頭還沒回,便被搶空了。隻是——”
“死腦筋,盜版不同樣不讓賣?”
……
尋聲抬頭,見其中一位不到三十歲,右邊臉上長了一顆鈕扣大小的黑痣,黑痣上生著一撮黑毛。人們說有毛的是福痣,將來一定大富大貴。他笑了笑,這顆痣給他的印象太深了。
隨便上了一輛車,離開了那傷心之所。不知往哪個方向,不知去哪裏,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願想。穀雪離開了,雪風被開除了,懷笑被遣送回家了,好朋友一個個消失了。他窒息著,頓覺周圍不再是監獄,而是地獄。這樣的生活早已厭倦,忘記了曾經的理想,喪失了應有的朝氣。他冒著冷氣顫抖著,雖然天氣悶得要死,雖然車上的人多如螞蟻。記憶的圖片毫無秩序地在腦中流動著,流動著所有的回憶,回憶著所有的無奈與心碎。心好亂好亂,就如窗外夜色中的鬆濤。他不知自己這次出走會給周圍的人帶來怎樣的感受,也沒興趣知道。臨走時,他寫了一首詩給班主任,就算是一切結束的見證吧。如今這首《我們是風兒》像花絮般飄飛在腦海:
……
我們是風兒
本無聲亦無形
流淌著無拘的線條
揮動著逍遙的容顏
偶爾失足墮落到人間
四下一片碰壁的聲響
如萬家搗衣聲
麵對一切的青光唾沫
承受萬千磨盤古老的韻律
緊緊地緊緊地瑟縮成一團
血淚縱橫遮麵
我們是風兒
本無聲亦無形
流淌著無拘的線條
揮動著逍遙的容顏
我迷茫我低頭我變形
竟如惆悵的羔羊在迷途
我感到刺骨的孤獨
我看到陰影的顫動
默默地我閉上眼睛祈禱
看到一簇簇人造花
如此地燦絢似海
我們是風兒
本無聲亦無形
流淌著無拘的線條
揮動著逍遙的容顏
我不要在這燦絢中沉淪
我不要融入大唐病態的人性
不要不要不要
於是我們熊熊烈火噴發
滾滾激情燃燒
滔滔熱血蒸騰
於是我們掀翻了船隻
拔掉了森林
推倒了高樓
……
午夜時分到站了,他睡意朦朧地下了車。剛站穩,包裏的幾本書“嘩啦”全掉了出來,原來是給人豁了一道大口子。“還好,錢包在兜裏。”吃了一驚的他,鎮定片刻後自言自語著。隨手一摸,心頓時凍成了石頭,嚇壞了,忙把書包扔在地上,將全身搜了一遍又一遍,一無所獲。手足無措,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身後是“隆隆”的車聲,身前是刺眼的燈光,讓人變成瞎子的刺眼的燈光。寬寬的路,光樂交奏,腳下踉蹌著,淚禁不住滑落,又很快幹痕在臉上。一站一站地過著,路燈下每一站的廣告牌都閃閃發光,像穿著華麗的少女。一個人的馬路,永遠沒有盡頭。
餓扁了,“咚咚”聲裏肚子一直叫著節奏,伴隨著腳步聲。饑餓刺激著大腦,幻覺著不算過高的奢求,幾個饅頭,或者一口涼飯。漸漸地,腳掌有抽筋的感覺,先是左腳,再是右腳。接著骨盆也發生了變化,簡直要裂開。腳踩著地上幹癟的“易拉罐”,就如被踐踏的自己。
實在走不動了,便沿著這條主幹路的一條岔路拐了下去。然後隨便找個角落蹲下,數著天上的星星,安逸著片刻的寧靜。太餓了,饑腸轆轆的滋味讓他頭暈目眩又惡心。幾次起來找東西,有點像夜間尋食的流浪狗,卻沒有它們的本事,所以隻能饑腸轆轆再饑腸轆轆,最後隻能用睡和夢來驅趕。
同學們在悶熱中揮汗答著卷。鄭平被莫名其妙地趕出了考場,孤零零站在走廊,癡呆地望著考場上那扇敞開的門。一直等到高考結束,才突然轉身往樓頂上跑去。越跑越高,永無盡頭。
他忙去追。追著追著,卻來到一片草原。草兒淺淺,零星地散著幾隻瘦骨嶙峋的牲畜,也分不清是牛還是馬。零星的幾棵樹上零星地爬著幾隻猴子,正吃著東西。什麼東西,看不清楚。一條清清的小溪從腳下淌過,上麵浮著幾隻翻著白肚皮的死魚。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他忙飛奔過去,可那韻律竟然如此地捉摸不定,仿佛同時來自東西南北,折騰得他心跳愈來愈快。好容易來到跟前,卻隻是一架空琴,周圍飄灑著無數的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