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地,因著地形奇特又氣候潮濕,叢林繁茂多有中原少見的古怪蟲獸,自古以來便是中原人敬畏遠僻的地方。實州、潁州、隨州便是天熙大陸的西南邊陲,再往南,卻是一望無際的大澤。大澤之中遍地泥沼,四季都布滿濃霧,誤入其中的人獸少有能活著回來的,這片與三方州城接壤的沼澤地便成了西南一帶有名的死地。便是實、穎、隨三州內也多山丘穀地,每逢雨季前後山林中更有不少季節性的泥沼,數目之多叫人防不勝防,稍有不慎便有喪命的危險。
雖然已經到了冬季,但注目望向四方,卻仍是蒼蒼鬱鬱連綿不絕。遠處山巒奇詭,尖銳處似妖獸爪牙,在重重煙霧中若隱若現。濃鬱的翠葉遮蔽整個天空,層層疊疊,交相織成厚重的綠色穹蓋。樹葉上掛著的水珠交相輝映,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林子深處突兀地現出一塊空地,地上的雜草都被清理幹淨。空地中央,一棵華蓋鬆生得茂盛非常,樹冠的影子牢牢罩住底下兩個微凸的小土丘。土丘前都豎著石碑,碑麵被磨得極為光滑,其中一塊上刻著“慈母楚君玉之墓,不孝兒楚南漠”;另一塊卻隻刻著“恩師之墓,徒兒泣別”,除此之外,竟是沒半點名姓標示——卻是座無名無姓的墳塋。
樹林中原是蟲鳴處處,卻唯有這一塊地方,空寂無聲,連光線也比其他地方要暗上許多,看著竟是蕭條無比。突兀一陣涼風吹起,鬆枝輕晃,樹影浮動,樹下赫然現出一道人影。那人的麵容隱在暗處看不甚清楚,身形不動,若不細看,根本發覺不了他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林中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隻聽鈴鐺聲聲清脆,愈來愈近。
“你果然在這裏。”
紅色身影從枝葉中轉出來,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仍掩不住那嬌俏的音色。樹下那人卻未出聲,這少女似早就習慣了他這般反應,靜靜走到兩座墳塋前合掌拜了幾下才轉向那人。
“漠哥哥,阿姥想見你。”
陰影中的那人終於抬起頭來,動作極為緩慢:“解藥。”
少女晶亮的雙眼頓時黯淡下來:“你還是想離開?”
見那人隻是靜靜看著她,單單被那雙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睛掃上一眼也叫人覺得壓抑,即便她從小與他一塊兒長大,卻仍是下意識轉開眼。
“解藥在阿姥那兒,你自己找她要去!”少女咬咬唇,臉上現出惱怒的神色來。
樹下那人頓了頓,緩緩伸手撐著樹幹起身,看他動作似乎十分艱難,像是年邁的老者般蹣跚。站在一旁的少女伸手要去扶他,卻被他淡漠的眼神製止。他就這般一步一搖地拖著腳步往林外走去,被獨自撇下的女孩兒跺跺腳,還是跟了上去,隻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後。
他二人一前一後慢慢走著,林葉窸窣輕響,金色的陽光破開濃霧,從雲端洋洋揮灑而下,將漫山的翠色披染上一層豔紅的金影。這明豔的光芒似乎也讓那麵色寒鬱的男子多了半分人氣,隻見他迎著陽光停住腳步,微揚的秀氣雙眉彷如青山黛煙氤氳在那毫無波瀾的眼眸上,隱約透著一絲奇異的溫柔笑意。站在他身後一丈遠處的少女一身紅衣映在金陽中,越發紅豔明媚,像是一蓬熊熊燃燒的火焰。
在這般美麗的霞光青山中,這一對青年男女的身影更似畫中剪影,像是能從中感受到安然靜謐的氣息。然而,也隻是好像。
“好一番柔情蜜意,可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呐!”
輕佻的男聲突兀出現,隻聽那紅衣少女冷哼一聲,左臂一甩,黑漆漆的長鞭抽向左前方的樹叢。長鞭帶出的勁風將枝葉迫開,陡然現出一張故作驚惶的娃娃臉來。
“哎呀呀,謀殺親夫了喲!”
一聽這話,少女登時柳眉倒豎,手上黑鞭更不容情,嬌俏的臉龐因著怒氣而泛出紅暈:“莫恨冬,你給我閉嘴!”
那被喚作莫恨冬的少年仍是一邊哇哇亂叫一邊左躲右閃地從鞭影下逃生,看著好不狼狽。但來來回回好些次,那鞭子卻硬是沒能沾上他半分。那少女自然知道他不過是叫著好玩,方才出手也隻是習慣性地氣不過而已,鬧他兩下也就罷了,隻是聽他叫得亂糟糟的,不知怎的心裏就是氣不過,漸漸地竟有些認真起來,一心想教訓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