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林間穿行一陣,路途兜兜轉轉幾乎將人繞暈,若不是有人帶路,外人進來怕是要迷失在這片翠林中。不久,一角飛簷隱隱約約在枝葉縫隙間顯現。但見雕簷烏瓦斜斜飛出,令這秀致的山色生生添了分古樸大氣。
馬蹄聲嗒嗒,不知不覺走出鬆樹林,眼前景色驟然一變。林外是半山掩著低穀,遠遠近近的山地辟成塊塊方田,雖是秋末時節,田中仍是有一畦畦的嫩苗翠生生立著。山穀間櫛比鱗次地盤著大小相近的房屋,烏青瓦飛鳳簷,遠近層疊,幾乎就是一個小村落。馬車沿著大道往上走,在一片莊園前停住。
穆寒簫打開車門,伸出一手扶葉曼青下車。站定後,葉曼青抬眼打量這氣勢沉肅的山莊,烏黑黑的匾額上“百裏”兩字幾乎要撲麵壓下。沉黑的木門大開,門口兩側,各排了十數個侍女小廝。和伯當先站在門口,躬身呼道“恭迎莊主”,身後數十人便齊齊拜下。
“我不在莊內的這段時日,辛苦大家了。今天是個大日子,和伯,下去後每人多發一倍月俸,同當慶祝。”和伯低聲應下,穆寒簫拉過身邊的葉曼青,“都來拜見夫人吧。”
和伯白霜似的鬢角微微一動,抬眼看向葉曼青,眼神中帶著猶疑、不讚同,隱約還有絲畏懼。
被眾多視線打量著,葉曼青挺直了背,嘴角微微帶笑地看著眼前眾人。那些閃爍試探的眼神終於一一低了下去,零零落落地喚道:“拜見夫人。”
“和伯?”
穆寒簫的聲音微冷,和伯僵硬地身形才動了動:“老朽見過夫人。”
“老人家不必多禮。”
葉曼青躬身回禮,穆寒簫點點頭,“這便往聽風苑去拜見老夫人吧。”
穿過前廳,越往後院,穆寒簫的身體就越緊繃,但他的手仍是穩穩地牽著葉曼青的手,不曾有一絲鬆動。
聽風苑果如其名,亭閣簷角處處都掛了銅鈴珠墜,風中叮當清脆的悅耳聲音連綿不絕,好似玉珠串串落玉盤。入了內廳,第一眼所見便是如雨幕般橫隔在廳中的珠簾。簾後主座上半倚的人緩緩坐穩身,發簪上的玉珠叮咚脆響。
穆寒簫鬆開葉曼青,上前一步拜倒:“老夫人,孫兒回來了。”
“哦,知道回來了?”老夫人的麵容被珠簾遮擋著,一時看不清,隻見她慢悠悠端起桌上的茶水細細啜飲,舉手投足間都是逼人的華貴氣息。“任性這麼久,就帶回來這麼個姑娘?”
葉曼青看著僵硬跪著的穆寒簫,心裏暗嘲,有這麼個厲害的祖母,怪不得他這麼緊張。
“我聽說你去了駱家莊,怎的不把瑤兒一同領回家?你年歲不小了,可莫再耽誤了瑤兒。”
“老夫人,孫兒已同駱莊主協商好,取消同瑤兒的婚事。”
“……這般不懂事,駱莊主怎會同你一般胡鬧?”老夫人沉吟道,“你若真是喜愛這姑娘,便留她在莊中。瑤兒聰明賢惠,該不會在意的。”
聽到這話,葉曼青忍不住輕笑一聲,眼前這幕戲她在電視中還真見過不少,但親身經曆,卻隻叫人啼笑皆非。
穆寒簫背影一動,再一拜:“孫兒心意已定,縱然老夫人不允,孫兒也隻有不孝了。”
“你——”老夫人聲音一厲,勉強抑住,“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人讓你這般鬼迷心竅。音兒,束簾。”
邊上侍女將珠簾往兩邊束起,葉曼青抬眼看去,隻見簾幕輕晃,一襲墨綠色的錦衣蕩著柔和的光,映襯著發髻上的青絲白發,眼前的老夫人越發顯出種傳世珠寶般的雍容貴氣。就連那容顏也並未過分衰老,誰都可以看出她年輕時該是怎樣動人的麗人。隻是她眼角的淩厲氣息,稍稍刺破了這種華貴。
不過是眼光交接的一瞬,瓷杯摔落在地的碎響震得人心頭一顫,還未涼的茶水四濺潑開。
***
蕭瑟寒風吹起,飄落的黃葉更添了幾分淒清之意。
經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敗戰,駱家莊的氣氛已然降至冰點。那一戰的真相沒有探明,死去的人無法安息,活著的人也不能安寧。但這事件的詭譎之處在於沒頭沒尾,連要探查的線索也不知從而找起。唯一的關聯點是燕獨行,但自他傷勢好轉蘇醒後,不知是因刺激過大心性受損還是傷勢沉重,他竟然記不起那夜發生的事。可歎眾人期盼他能說出真相,未料是這般情況,對事態的發展無半點益處。這番情態更令其他門派恚怒,隻道他是為逃避罪責故意裝瘋賣傻。燕刀門更是暗地裏加強了守備的力量,以防有人行刺。
眼下情勢,無論是燕刀門還是各派人士,誰都無法擅離駱家莊。隻要真相一日未明,他們就隻能被困在此地。但時日越久,眾人就越是焦躁。
駱淩戈麵色沉鬱,眉間的丘壑緊緊鎖住:“燕門主的傷勢還未痊愈……”
堂下所坐眾人都是沉默不語,誰都明白,燕獨行傷勢未愈是最後一個借口了。一旦他傷愈,到時候就連駱淩戈也無法再壓製各門派之人。別說駱家莊中靈藥無數,單憑燕獨行的體質,養上一段時間也該無恙了。燕獨行雖然想不起那夜的事,但他親自驗過那些屍體,屍體上的刀傷連他自己看了也是大為驚詫,即便刀法可以盜用,但那種走勢、那種力道,卻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得來的,這世上絕無人能使出同他完全一般無二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