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易正端著瓷盤向水中喂魚,注意到她,卻沒有看她,而是淡淡道:“姑娘現在身體已經恢複,可以走了。”
沈清絕沒有說話,隻是走上前,靜靜地看著池中的魚,卻違和道:“你是如何救我的?”
白易的手微微一頓,又慢慢將魚食灑向池中,“這不重要。”
“黑潭離平地兩丈之遠,當時的時間緊迫,恕我愚昧,除了一種可能,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
白易冷冷一笑,卻不說話。
“你跳進了黑潭?”沈清絕忐忑地看著他。
無論猜測多麼荒誕,拋棄了一切不可能因素,餘下的,一定是事實!但即便是這樣,沈清絕心中的驚愕還是不可抑製,那黑潭有多可怕她是足足領教過,那麼大一張案幾,頃刻間便腐蝕成了白煙,人若是掉進去,定連骨頭都找不到,可除此,她想不出他還能憑借什麼救出她?
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麵前的人卻隻是靜默地將魚食丟入池中,麵上是渾不在意的閑逸自若。
直到手中的魚食所剩無幾,他將最後一點全數傾倒,這才淡淡道:“八歲的時候,我掉過一次黑潭,”原因卻沒有說,“自此以後,黑潭便不能侵蝕我的身體。”
沈清絕蹙眉地望著他,他沒有說,為何會掉入黑潭,也沒有說,掉入以後他是如何脫險?自此之後黑潭不能侵蝕他的身體,那麼當時呢?還有,他現在如此虛弱,便是不能侵蝕他的身體,那黑潭帶給他的負麵影響必是極大吧,既然如此,他為何涉險救她?
明明要殺她,如今卻又涉險救她?
“趁我沒改變主意之前,希望你現在就離開。”白易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提步離去。
“是嗎?”沈清絕冷冷一笑,“昨日你殺不了我,今日便更不會殺我!”
白易沒有說話,步履卻緩了下來。
“沒有誰是天生的百毒不侵。”沈清絕的目光順著清水池,慢慢移向四圍的陰森幽暗的黑色水潭,世人皆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軟弱,對一個八歲孩童而言,那樣的水潭有多可怕無法想象,經曆了那樣恐怖的遭遇,之後的人生非但沒有逃避這可怕的記憶,反而將它們全都種在了自己摸得著的地方,看似是一種阻擋外人的防護,可如今看來,卻更像一種提醒,提醒自己永遠記得當初的遭遇。
若是沒有極深的痛,極深的恨,人不可能讓自己堅強冷漠到如今地步,這一點,她卻是感同身受。
以前聽聞他百毒不侵隻覺吃驚,如今看到這箜館,她才恍然大悟,這裏遍地是毒,不正是錘煉自己的最佳地點?
為了不讓人所害,為了讓自己更為強大,所以才以這樣的方式來磨練自己,逼迫自己。百毒不侵,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的辛酸隱忍,多少常人所不知的苦?
現在看著他,這才好似明白了為何那日在陽光下看到那抹藍色背影時會令自己心馳,這樣的人,好似與陽光絕緣,卻殊不知,站在陽光下的他,分明更加動人心魄。
“記得痛苦也許會讓人學會堅強,可放下,卻會真正收獲快樂。”
白易腳步一滯,驚訝地微微傾過頭,但片刻後卻是冷冷一笑,“如果痛苦一直存在,人又如何放下?如果放下便是死,你也會放下?”
沈清絕淡淡一笑,在夾縫中求生存,如何不知走錯一步便萬劫不複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心狠手辣,該要的快樂,一分也不能少!
“放下並不是原諒,便是要對付仇人,也要快意恩仇,哪怕是殺人,我也不會放棄給自己微笑。”
經曆了一世的瘋狂複仇,她太明白那樣的痛苦和折磨,有時候報複並不能帶給人快樂,或許為了生存不得不殺人,不得不有仇必報,可一味陷入卻隻能給自己帶來無邊的折磨,隻有雲淡風輕地放下,讓自己向著真正夢寐的願景去追尋,那才能真正獲得舒意,快樂。
白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是這一眼,日光微斜在她臉上,暈著她寧靜的笑容,明麗不可方物。
這個女子,有著殺手的狠辣,卻沒有殺手的冷血,有著少女的明媚,卻沒有少女的無知,此刻的她,仿佛超脫了人世的仙子一般,隻有雲淡風輕,隻有寧靜致遠。
觸了觸胸口忽生的一抹疼痛,白易漸漸移開了看她的目光,不禁苦笑。
快樂,從來都離他太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