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搗衣聲此起彼伏,還夾雜著婦人們的嬉笑聲。我提著籃子,上遊人多,恐怕是擠不進去了,正猶豫著邁著步子往後麵去幾步,水邊有個聲音朗聲喚我“卞丫頭,這兒來。”一個壯實的婦人朝我招了招手,那是賃給我們家屋子的沈阿娘。一個四十來歲身子強健的婦人,我下了石階,沈阿娘接過我手中的籃子,“你阿娘身子又不好了?怎地你今兒沒和你阿哥出門?”
“阿娘早起咳得厲害,阿哥去給她抓藥了,等阿哥回來,就待出門了。”我如實答道,低著頭,把衣裳展開在青石上,拿著搗衣錘搗起了衣裳。
“唉,也是苦命人,終究是逃來了咱們荊州,還有這麼些個好兒女,怎地身子就不濟起來,我昨兒瞧見她帶著你妹子去摘野菜,也是走走歇歇,瞧著也是弱。”
“嗯,家裏也艱難,不然,阿娘也能得口吃食,好好將養,怕還好些,隻是。。。。。。”我接著沈阿娘的話,微微歎了口氣。
“你阿爹沒有消息麼?”一旁的另一個大娘問道。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如今咱們荊州可算是頂太平的,不抽丁,老爺們還能留在家,我聽說兗州、徐州那兒,可是見著男子就抓了從軍,連小伢子們都不放過哪。”
“還不是咱們劉荊州是漢室正兒八經的宗親,為人又老成又有謀算。要說,這朝裏麵才出了一位董相,是個賢臣。若是真能匡扶皇上,止了刀兵,可是佛爺轉世哪。”
另一個年輕的媳婦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我可聽我阿公說,外頭可是有不少人說這位相爺不是忠臣哪,不少豪俠正說要伐董相哪,你沒瞧見,這些日子咱們這城裏,多了不少豪俠打扮的勇漢啊。”
一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接口:“那是相爺,可是比咱們州牧大人還大的官兒,怎麼是幾個豪俠能討得了的。”
沈阿娘的衣裳快要洗好了,邊涮著衣裳邊嘟囔:“我可不管誰打誰,隻要咱麼這兒不打,我就燒香念佛。這眼看著麥子就要抽芽了,隻要麥子照長,甕裏有糧食,我才不管誰打誰哪,讓我的沒糧食的人,老娘就不能放過他。”
“沈阿娘,誰不知道你們家三個兒,又都能幹活,你們家糧食是頂頂富裕的啦,又眼饞我們和我們顯擺,回頭把我們家花母豬牽出來,看你兒哪個眼饞,和我回去當上門女婿去。”人群裏不知誰說了一句,而後一陣哄笑。
“扯你娘的臊皮”沈阿娘笑罵了一句,“你隻要敢把你家花母豬牽出來,我就敢領著回家認作我的兒,看你漢子回去不揭了你的皮做襖。”
聽著大娘嬸嬸們調笑,不免讓人臉紅,我有待提著籃子離開,可又怕引起人注意,隻能低低垂著頭,當不聽見。但這些葷話,免不得讓人臉燙了幾分。這一臉紅,就被一個年紀不大的嫂子看見了,“這裏還有姑娘家,嬸子大娘們也積些口德吧,瞧瞧,卞丫頭的臉都紅了。”
沈阿娘轉頭看看我,“哎呦,卞丫頭這平時看著瘦瘦弱弱的,這臉兒一紅,倒有些像她阿娘,是個標致妮子哪。”
沈阿娘的話出口,倒惹得幾個嫂子回頭來望,有人笑著衝沈阿娘道:“倒是瞧著真俊,阿娘,不說了去配你家大小子?”
“彌陀佛”沈阿娘滿口念佛,“這丫頭和他家大小子,可是他們一家子的指望,我們家,小門小戶的,又拿什麼來聘這丫頭。”
我的頭更低了,我們家是外來戶,不像這河邊的許多婆姨,在這江陵城裏有屋,城外,總有幾畝地。而我們一家子的生計嚼穀,都是我和阿哥的一口一琴上,聘了我,就是還得養活我身後的阿娘,阿弟,阿妹那幾張嘴。成親,這個詞對十一歲的我來說奇怪又陌生。可是如果能用我換來阿娘的藥,阿弟的牛肉,阿妹的花衣裳,我會去麼?我不知道。
提著籃子穿過巷子回家,阿弟帶著阿妹坐在一棵柳樹下,正式柳葉子零落的時節,枯葉散滿了整個巷子裏。阿妹手裏抓著幾顆黃豆,正一顆顆往嘴裏送,阿弟怔怔地望著阿妹吃豆子,望得癡了,把手指放在嘴裏,砸吧著滋味。
我領著他們,進了家門,問阿妹“哪裏來的豆子啊”,
阿妹一一嗚嗚,指著阿弟“哥哥,騎大馬,哥哥騎大馬。”
我笑笑,兩歲多了,可是還是說不清楚話,這事讓人有些著急。
阿哥已經熬把藥熬上了,叮囑了阿弟服侍阿娘吃藥,我換了衣裳和阿哥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