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夜,一個漫長的夜,一個漫長而絕望的夜。
堂前的一切像夢境,可是確確實實,緣兒沒有隨我們回來,真的被州牧大人派去了服侍腦滿腸肥的攥史了。
案上的油燈如豆,吱吱地冒著黑煙,偶爾被風吹動幾下映在牆上的影子搖曳,更給這夜添了一分淒惶。
我聶呆呆地坐在鋪上,靠著一邊的牆,眼神空空,思緒空空。
麻木,一種恐懼後的麻木,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緊緊地抓住了我。其實,今天被送上攥史大人床的人,可能是我,可能是阿奴,可能是珩兒,可能是這教習坊中的任何人。隻是,在使君手指劃動的那一刻,緣兒正站在他麵前。所以,此刻此地,在這個府裏的某一處,緣兒,正被攥史肥胖油膩的身體,緊緊地壓在身下。
我們是家伎,其實另一層意思,我們也是家妓。甚至於和內宅那些丫鬟仆婦相比,我們更不堪,我們是使君招待客人的娛賓之器。命運,對我們,隻是一瞬間,主人的一根手指,就被劃定了。
珩兒坐在案子邊,逢著一件衣裳,拆了縫,縫了又拆,已經好幾遍了,總也不滿意,幾遍下來,沒了耐心,從笸籮裏找出剪子,把衣裳狠狠地鉸開了,尤嫌不能適意,刺啦一聲,將衣裳撕開了,綿帛破裂的聲音在空氣中格外尖銳分明,刺痛著每個人的心。阿奴趴在鋪上,直直地看著地,已經看了有兩三個時辰,外頭三更鼓響,阿奴似乎更加煩躁,將腳邊的被子踢騰開,翻了個身,繼續凝視著房梁。
屋子裏有五個人,可是卻是一片死靜,彼此呼吸的聲音在深夜裏格外清晰,那氣息流動之間,講述的是從心裏溢出來的絕望與悲傷。
采薇若有所思,靠著案子捧著一杯茶已經良久了,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采薇去應門,門外站著的卻是劉先生。
先生身後跟著兩個老媽子,先生一人進了屋子,掃了我們一眼,“怎麼,緣兒還沒回來?”
沒有人回答他,劉先生教導我們三年了,可是此刻他在我的眼裏,那麼猥瑣齷齪,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們的命運,甚至預知我們的命運,把緣兒送上攥史的床,也有劉先生的一份功勞在裏麵。
沒有人搭理他,劉先生隻能自己給自己搭台階,“我帶了兩個老媽媽,無論她多晚回來,讓老媽媽服侍洗澡沐浴,你們好好看顧著,明兒一早我就過來。”
還是沒有人搭理他,劉先生還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搖了搖頭,推門出屋。
桌上的油燈熄滅了,幾人靜靜地坐在一片黑暗裏,夜已深,可是毫無睡意。黑暗中的寒冷一陣陣襲來,我打了一個激靈,屋子裏的沉悶讓人窒息,我起身想去院子裏走走。
出屋門,抬頭,卻看見院門首的月光裏站著一個人,負著手,麵向院外的小路。
我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那人,那人轉身,高高的顴骨,劍眉緊蹙。
“先生”我上前,也沒有施禮,頷首打了個招呼,劉先生也有些訕訕的,衝我點點頭。
“緣兒回來我們會照顧。”我的聲音有出乎我意料的冷漠。
“嗯”劉先生的眼光從我麵上掠過,“姑娘怨我也是應該。”
我輕輕地歎了一聲:“我們自己選的路,先生這幾年一直對我們關照有加,要把今天的結局怪在先生身上,也是沒有的。”
看不起劉先生把我們一一送上這府裏客人的床的行為是一回事,可是要把自己的命運怪罪在劉先生身上,實在是怨錯人了。
劉先生看了看我,仿佛仔細在琢磨我這話有幾分真心,月色下,我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此刻,我的感覺除了麻木還是麻木。
劉先生也體會了我此時的心如枯木,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回過頭,長長地歎了口氣,“我以為緣兒會有個好結果,沒想到,還是沒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