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大人到底有些香火之情,並沒有要了清夫人的性命,而是將她逐出了內宅。隻是清夫人到底是給刺史府誕育過子嗣的人,也不好再將她遣散發賣,大人將清夫人送回了以前她在教習坊住的小破院子,與我們一牆之隔,遣了兩個身強力壯的老媽媽服侍她,說是服侍,看守的成分更多些,兩個老媽媽鎖了屋子的門,連飯食都是打窗戶裏給遞進去。
葬禮後第二日,長公子就被打發到江夏去了,江夏本是文聘將軍鎮守,可是江夏太守對使君一味守著荊州一隅對天下大事不聞不問的守城之策頗不以為然,這一文一武竟是已經有不能同城而處的架勢。使君派了長公子去,也是有意借著他日漸高漲的聲望,震懾一下江夏太守劉祥的意思。
諸葛公子帶著傷,並未跟著去。我去看了一回,他這一回是為蔡夫人受的傷,倒是得到了內宅的不少關照。葬禮之後,雖然清夫人也得了嚴懲,但蔡夫人到底在州牧大人跟前不似從前得寵,兩下爭鬥,最後卻是忻夫人得利,內宅如今變成了忻夫人主事。
連日刺史府鬧得太過不堪,雖然兩位夫人爭鬥的事情被吩咐了不準往外頭說,但多多少少,府中下人,各位賓客影影綽綽都知道一些。正值田大人在府中,荊州幾乎所有的名士都齊聚在府中,州牧大人當著這麼多當世能人名士的麵,跌盡了麵子,還要強自鎮定。倒是各位客人尷尬不已,田豐大人葬禮之後第二日就匆匆告辭而去,田大人一去,府中眾位賓客也爭先恐後地四散而去。不上五日,刺史大人兩妻在堂,小嬌妻鴆殺幼子逼瘋如夫人的消息已經傳滿了全城,連那日沒有跟去的老嬤嬤們都忍不住向我們打聽那日的情形。氣惱之下,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終究支持不住,勉強支持到眾人都散去了,州牧大人竟是一頭栽倒,病在床上。
但我們日常演舞卻沒有拉下,這一日,正隨著劉先生在教習坊排演,忽然來人要傳我和劉先生去往府裏總管處。總管雖然也是奴仆,但和我們這些府裏的小人物相比,卻又身份高了許多,若不是州牧大人的心腹,也爬不上總管了位置。他一喚我們,非但是我,連劉先生的臉上都有幾分擔憂。一路上他亦試圖問我最近有何差池,可思來想去,隻有當日給王夫人送藥的事兒被揭開了,可是如今府裏是忻夫人主事,王夫人的藥已經是揭了篇的了,這會兒來詢問,仿佛又不像。
一路狐疑,進了總管日常辦事的地方,一踏進去,屋裏卻是有兩個人。一個二十掛零的少年,身材頎長,背脊筆直,一身青衣的短犒透著幹淨利落。我們一進屋,少年警覺地回頭便向門邊看過來。他這一回頭,我看清了他的麵容,“啊”我一下捂住了嘴。
這是我在三年之後,第一次再見阿哥,三年,他已從身量不足的少年,變成如今身材頎長,氣韻閑適的青年了。見我進屋,阿哥的眼睛也是一亮,臉上的喜悅擋不住地流露了出來。我先給總管施了禮,強壓下無限的喜悅,叫了聲:“阿哥。”
總管和劉先生輕聲耳語了幾句,劉先生的麵上笑容掩不住地就露了出來,他狠狠地點了幾下頭,又在總管身邊輕聲耳語了一陣。我狐疑地看著屋裏幾個人,阿哥笑眯眯地瞅著我,忽然想到諸葛公子曾今吃味的那句“我安的什麼心,州牧大人傳了你,非但不責罰,還賞了你,你倒要問問他安的什麼心。”我眼前幾乎一黑,難道這些天害怕的東西就這麼來了,快得連我家裏人都傳來了?又看看阿哥,是了,他當了庫兵,越發嚐到了其中的滋味,如今,竟然自己跑來要把我雙手送給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以後好仗著如夫人娘家的勢力,在這荊州城作耗了?
不停胡亂地揣度,就聽見上麵總管阿爹問我:“卞女今年十幾了?”我的心一顫,低聲回答:“十四。”
總管點點頭,“也是不容易,賣了自己給家裏掙了個活路,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我更害怕了,凡人死之前,都要誇兩句這個人的好,要拿我內宅獻禮,可不要給我找些忠貞節烈的事跡麼。
我默默無語,隻聽上麵管家繼續說:“你阿哥前兩日就找來了,說了你自賣自身的事兒,說家中弟妹都已長成,又感念你這個長姊的好,情願家裏破了家產,要接你出府哪。”
我驚呆了,不可思議地望望總管,這喜悅簡直是從地上到天上,讓人承受不住。我又望望阿哥,阿哥臉上仍是那洋溢開來的笑,我再望望上麵站著的劉先生,這幾年下來,劉先生對我們的關照,讓我不得不信他幾分。劉先生也是滿眼的高興,衝著我微微點點頭。我慌忙跪下來,“謝謝管家阿爹,小女若是能出得府去,必定不敢忘記阿爹的大恩。”
管家阿爹很滿意,說:“我也不居功,我雖是總管,這事兒也裁奪不了,倒是忻夫人說了,教習坊如今人口也冗雜,放出去一兩個也不礙事。”說著,又轉頭看了看劉先生,問道:“此女若走了,你的人可夠使的,別以後伺候不周,連帶著我也跟著你吃掛落。”
劉先生連連點頭:“總管放心,如今教習坊的人口你也知道,實在是有些太多了,而且,這個女娃資質也平庸,也沒單身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