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繇有些動搖了。
眼前的男子,不是別人,卻是幾十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沙場上跟著自己風雨半生的將領。這些年並肩作戰同生共死,他遇敵有他護送,他受刺有他擋刀,幾十場仗下來,剛勁鐵骨的漢子,身上疤痕累累,筋骨傷了個遍,等到最後終於平定下來,當日談笑豪飲的將軍,竟已經整整半年不能下床。
猶記得當日四麵被圍,他以身體護著自己,身重數箭死活不避讓,硬是護著他衝出重圍。可憐事後,七八隻箭,狠狠穿透了男子的肋骨,血流如注,似是有人用紅色血水,狠狠洗涮了一身衣衫。
而今這人跪在麵前,涕淚縱橫的苦苦哀求著饒他兒子一命,又讓人怎能不心軟。當下站起身來,答應的話就要出口。
可不知怎的,那來送兵符的細瘦護衛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公子命我稟大人一句話,張英從神廟中落荒而逃甚至棄落兵符,是當日冤魂齊聚廟堂所致。鬼神之術不可測,大人也要小心些。”
鬼神之術……
劉繇的手僵了僵。
半晌終於開口,訕訕的笑:“此事已鬧得滿城風雨,怕是不好處理。將軍還是先回府候著,待我周旋一陣,一定給你個答複。”
張英心下不樂,可礙於兵符不知怎的丟失了,又不敢聲張的尋了數日也沒個結果,倚仗已失,隻得悻悻起身應付一番,默默告退。
劉繇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孤獨遠去的背影,慢慢搖了搖頭,眼底浮現一絲悵然。
兩萬大軍依然圍在城外不退,滿城皆是惶惶,這讓張成如何能斬?更何況,讓他下令殺了救命恩人的兒子,又如何真的狠得下心來?
可是,眼下民怨沸騰……更有,那自己雖不曾聽聞,可卻把叱吒風雲殺人不眨眼的張英嚇得丟盔棄甲的……四十三冤魂。
兩麵為難啊……
劉繇疲憊的搖了搖頭,轉身回到房中。
兩個時辰後。
“——啊!”
劉繇房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叫,聲音驚懼毛骨悚然。
門外侍衛一聽,趕忙推門往裏邁步,雙手齊齊捏住劍柄,一身戒備的就要與門內刺客決一死戰。
進了屋,房內一片整潔舒適,往聲音發源處一瞧,侍衛不由愣在原地。
——卻隻見幔帳高懸的榻上,劉繇一臉抽搐,瞪的大大的眼睛恐懼的看著屋頂。
主公這是怎麼了?噩夢?中風?神經錯亂?
一臉驚異的侍衛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腳步,湊上前去順著劉繇的目光一看。
——心裏突地一跳。
隻見幔帳環繞的天花板上,鮮血淋漓的畫著小型骷髏,齜牙咧嘴,冷笑森森的俯視臥房。
一個一個看過去,骷髏們奸邪陰氣,一個,兩個,三個……個個數下去,足足四十三……
竟與張成奸殺民女的幽魂正好對上。
隻覺上方陰陰寒氣逼人而來,侍衛狠狠打了個冷戰。
好半天,劉繇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有點啞的開口:“去,命人,把屋頂重新刷上一遍。此屋已被鬼魂沾染,從今日起我睡書房。”
言罷戰戰起身,逃一般的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