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嗯”了一聲,鼻子都塞住了。
杜澤山突然一抬手,艾美下意識地躲了躲,杜澤山苦笑了一下說:“你這兒……弄髒了。”他用手指敲了敲嘴角邊,艾美也用手擦了一下,但是沒有擦到位置。
“不是,右邊點……不對……”杜澤山抬了抬手,像是在等她允許,艾美看了看他,放下了自己的手,任由杜澤山抬手擦去她嘴角的一片茶葉。
“這個。”他舉起指尖以示清白。
艾美有點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杜澤山的手指好像在發抖。
“外麵很冷嗎?”
“是挺冷的,”杜澤山拿起筷子頓了頓,“比香港冷。”
這頓飯吃了有近一個小時,早就過了蔣競羽給她的門禁了。
走出餐廳的時候,艾美迎風又打了個噴嚏。
“你打噴嚏怎麼跟貓一樣?”
杜澤山拉開車門,艾美又緊跟著打了個噴嚏:“你別跟我提貓行嗎?一提我就過敏。”
杜澤山就笑了,鄭凱誌剛才結了賬就匆匆忙忙走了,艾美還奇怪地問了句:“這是怎麼了?”
“他太太找他。”杜澤山回頭看了看鄭凱誌,“天下總是一物降一物,凱誌最怕的就是芷珊。”
艾美也忍不住笑了,那個人看起來就是一臉幸福的樣子。幸和不幸的人,其實簡單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沒有人能掩飾得了。
她將目光轉到杜澤山的身上問道:“那你呢?”
“我?”杜澤山反問道,“我什麼?”
“一物降一物啊!”艾美發動車子,看了看他,“你看起來挺不好對付的,你太太降得住你?”
那一瞬間杜澤山的眼神暗了暗,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我沒結婚。”
按說杜澤山的年紀雖然不小了,沒結婚也不算奇怪。陳艾美覺得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在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而且剛才他皮夾裏的那張照片上的女人,又是誰呢?
他靠著副駕駛座的椅子看她:“我能睡一會兒嗎?”
“啊?”艾美有點奇怪,但是看杜澤山滿臉疲憊的樣子,她忍不住有點心疼,就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就聽見杜澤山閉著眼睛輕聲對她說了句“謝謝”。
反正她現在也不想回去,蔣競羽鬧起來就沒完,她也不是沒領教過。
她現在沒那個力氣跟他鬧,她也快累得散架了。
杜澤山其實並沒有睡著,他隻是想在車上多待一會兒,或者說,想在她身邊多待一會兒。她的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不是沐浴露,也不是洗發水,更不是香水。
就是……她的味道。
他微微睜開眼,看到車窗玻璃上映出的她的側臉,要是說這個世界上有長得像的人,他是不會不相信的,但是能夠相似到這樣惟妙惟肖,他絕對不相信。
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又閉上了眼睛。
艾美看著身旁的人,怎麼睡覺的時候也在歎氣?這個人到底有多少心事?
她也開累了,把車開到靠近水的地方停下了。
洛杉磯這個城市說繁華也很繁華,但是說清靜的地方也不是沒有。
她以前就很喜歡來這裏,把車停在靠近海的地方,聽著海潮一浪一浪的,心就能安定下來。
醒來的時候耳邊還是一陣陣海潮聲,艾美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身上蓋著一件西裝外套,她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睡著了!杜澤山則好像早就醒了,正坐在副駕駛座上看風景。
“杜先生,你醒了?”
她忙調好駕駛座的位置,剛才應該是……直的吧,她幫他放下來的?
就憑那一隻手?真挺能耐的。
“嗯。”杜澤山仍然看著窗外沒有回頭。
車內的頂燈亮著,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她突然聽見他說:“你剛才不是問我嗎?”
“嗯?”艾美沒明白,看著他說,“問你什麼?”
“一物降一物。”他轉過臉來看她,淡淡地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皮夾打開了遞給她。艾美怔了一怔,照片看起來是撕碎了又粘起來的,但是人的容貌是完好的。
就是那個人……跟自己……長得……真的很像。
她抬起頭看向杜澤山,穩了穩聲音:“怪不得你朋友會認錯。”
杜澤山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收回皮夾也看了一眼,然後就突然出了神。
艾美想了想還是說:“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嗯。”
“現在她在哪裏呢?”
“不知道。”他們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杜澤山才又說:“他們說她已經死了。”
他沒有回頭,聲音也沒有波瀾。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沒有波瀾、這麼平靜得都有些過分了的聲音,讓人聽起來格外心疼。
他用了“他們說”這個詞,艾美想了一想還是問:“那麼你呢?”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搖頭,頓了頓才說,“我有時候也希望她真的死了,因為如果她活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
“但是有時候我又覺得她應該還是活著的,她讓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其實是在報複我。他就是不想讓我找到她,她其實……就是恨我而已。”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的笑容總是充滿違和感了,因為無論怎麼笑,他的眼睛裏都裝滿了悲傷。
“為什麼?”
海潮的聲音隔著玻璃一陣陣傳來。
“因為我做了她……永遠都不應該原諒的事。”
玻璃上映出杜澤山的側臉,燈光隻照亮了他一半的側臉,根本看不出來那隱在黑暗中的半邊臉藏著怎樣的情緒。
艾美低了低頭,皮夾敞開著,裏麵那張照片在燈光下很清晰。
照片上的女孩十八九歲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不算多麼驚豔的五官,但是看著讓人覺得很舒服,好像永遠都無憂無慮的樣子。
那樣的笑容真是價值連城。
“她叫……梁洛心?”
“嗯。”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像她?”艾美笑了笑,她想從這凝重的氣氛裏把杜澤山拉出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杜澤山轉過臉來的時候,卻絲毫沒有一點輕鬆。
他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得艾美漸漸也慌亂起來。
然後他衝她搖了搖頭,說:“我不覺得你像她……”
艾美微微一愣,然後她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因為我知道……”杜澤山看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光,“……你就是梁洛心。”
陳艾美回到家的時候都過了十二點了。
她打開玄關的燈正低頭換鞋的時候,客廳的燈突然亮了。燈光有點刺眼,她抬手去擋,看到門廊旁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抬起頭就看到蔣競羽正站在開關旁邊瞪著她。
“你舍得回來了?”蔣競羽沒好氣地說。
“我現在沒力氣跟你吵……”
艾美穿好拖鞋往客廳裏走,蔣競羽憋了幾個小時的火這時候燒得正旺,他已經把能玩能打的遊戲都通關了一遍,恨不得這時候打個電話到醫院問問有沒有急診手術讓他來做。
他現在終於有點明白“獨守空閨”這個詞的深刻含義了,他就不明白了,怎麼以前陳艾美等他的時候都能等得那麼氣定神閑。
“陳艾美。”想到這裏蔣競羽火氣更大,一把拽住了艾美。
艾美一個不留神被他用力拽住,腳底打滑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蔣競羽嚇了一跳,沒想到她這麼不經拽,忙攔腰把她抱起來放到了沙發上:“你怎麼了?又不舒服了?藥呢?有沒有帶在身上?是不是又忘了吃……”
“不是。”艾美有點暈暈的,靠在沙發扶手上歪著身子。
“不是,那是什麼?”蔣競羽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你到底哪裏不舒服?是以前的傷口又疼了?還是說……”
“我就是累了,”艾美有氣無力地說,“想一個人待會兒。”
蔣競羽蹲在地上看她,陳艾美說話的聲音很輕,看起來是累極了。蔣競羽的火沒地方撒,但是他現在也不能對著陳艾美撒,憋了一會兒憋出一句:“到床上去睡。”
“走不動……”艾美搖了搖頭,忽然身子一輕,就被蔣競羽抱了起來。
蔣競羽三兩步走到臥室裏,把她往床上一放:“你到底是誰老婆,我大哥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說的你一句也不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他老婆,他使喚你倒是使喚的心安理得啊!”
“競羽……”艾美打斷他,“我頭疼。”
蔣競羽愣了一愣,忙說:“那我給你拿個冰袋敷敷?”
“不用,你讓我安靜會兒。”艾美說著,側過身麵朝窗戶躺著。
蔣競羽看著她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的,剛才攢了一肚子的火這時候統統煙消雲散了。他抬手把艾美扶起來,艾美剛要說“幹嗎”,蔣競羽已經開始脫她的外套。
“好歹把外套脫了再躺下。”
替她拉好被子,蔣競羽才關了燈退出房間。
艾美躺在床上,微微睜著眼睛看著窗外,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月亮特別亮,照得人睡也睡不著。
她想起在車上杜澤山說的話。
他說:“我知道,你就是梁洛心。”
那時候她像是被人在後腦勺上狠狠砸了一棍子,坐在那裏一動也動不了,如果不是那個時候蔣競羽的電話打過來,恐怕她會那樣一直坐下去。
掛了電話,杜澤山說了句“回去吧,他該等急了”,就轉過臉去靠著椅背看窗外,好像剛才說的那句話是她的幻聽一樣。
艾美閉了閉眼睛,她從來也沒有覺得這麼累過。
蔣競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先是兩隻手枕在腦後,然後覺得不舒服,翻了個身,還覺得不對勁,麵朝裏又翻了一個身,沙發太小,這一翻有點猛,差點從沙發上翻下來。
“還沒醫院的休息室睡得舒服。”蔣競羽坐起身來抓了抓頭發,想起來什麼,又看了看臥室,裏麵已經沒有了動靜,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推開門看了一眼。
艾美睡著了,呼吸很平穩。
他走過去拿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挺正常的。他放心地鬆了一口氣,月光照著她的側臉,能看到皮膚上細細的絨毛。蔣競羽就這麼撐著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直起身子走出了房間。
結婚的時候說好的,誰都不要管誰。
還是他自己說的。
但是現在他反悔了,他後悔了,不行嗎?
蔣競羽煩躁地抓過毯子仰麵躺在沙發上,客廳裏有空調所以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有些熱了。蔣競羽把右手墊到腦袋下,忍不住就能想到今天晚上杜澤山跟艾美在一起的場景。
杜澤山會跟她說什麼?
會對她做什麼?
陳艾美又會是什麼表情?
她對自己又是什麼表情呢……
蔣競羽仔細想,其實他跟艾美單獨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平時他出去玩,到家不是淩晨就是天亮,艾美不是在睡覺就是已經去上班了。偶爾被老爺子叫回家吃飯,他也隻是跟她約好了地方碰頭,然後一路開車過去。
吃完飯仍然是他玩他的,她忙她的。
他覺得自己不是找了個老婆,而是給大哥找了個長工。
但這本來也沒什麼,都快當了兩年長工了,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大哥很喜歡艾美,說她聰明能幹,到手的事情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連老爺子都對他娶的這個老婆沒有任何異議。
全世界都喜歡陳艾美,除了他蔣競羽。
他承認剛開始娶這個老婆回來的時候確實就是打算當個擺設。
他娶了老婆,老爺子就不會成天過問他去了哪兒,跟誰鬼混,反正他老婆都不管他。
他娶了老婆,就能名正言順地從家裏搬出去,隻要他不把國會大廈炸了,估計老爺子也不會再過問他的事兒。
大哥說得對,艾美很有用。
他在外頭惹出來的那些風流事,不等見報艾美都能給壓下去。
從這個角度來說,娶了這個老婆的好處真不少。
他以前的日子確實也過得挺舒坦的,想回來回來,想出去出去,跟誰約會,跟誰上床,都不會有人管,他過得心安理得,從來沒有這麼不對勁過。
但為什麼杜澤山一出現就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