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小就失去了雙親,嫂子待他一點也不好。飯常常是別人吃剩了,就給他留一口;衣服破了,也不給他縫補。鄰居一個寡居的女人看他可憐,便常常把他叫到家裏,給他做一點好吃的,這讓年少的他多少體味到一點母愛和溫暖。後來,他參了軍,在部隊一幹就是20年。
轉到地方的他分配到一家國企。他為人質樸,富有識見,很快就從科長晉升為副廠長,後來又當了廠長。他經常回去看望那個當年接濟他,如今已過花甲之年的女人,而對於那個一牆之隔的嫂子家,他是不去的。他曾在心裏恨透了她,並發誓永不見她。
那個後來被他稱作“方氏大媽”的女人一直活到八十多歲。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遲遲不肯咽氣,渾濁的眼裏充滿了期待和不舍。
他來了,她顫抖著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
送走了“方氏大媽”,他的心裏常感一種莫名的失落和煩悶。尤其是到了年關的時候,他常常站在窗前,對著自己家鄉的方向,陷入沉思……
又一年春節將至。他打點了幾個包裹,叫兒子開著車,回到了鄉下,一下車,他就徑直去了嫂子家。
嫂子對他的不期而至感到十分吃驚,局促地把手往衣襟上擦了擦,忙著把炕上清理出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讓他坐。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老伴病逝,小兒子又有殘疾。生活的苦難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他把帶來的包裹放在一邊,問寒問暖,走時又硬往她的衣兜裏塞了幾百元錢。嫂子拉著他的手,不住地抹眼角:“都是我沒福,小時候待你不好,你能來看看,我就很知足了,哪裏還能再要你的錢呢?”
他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現在想想,嫂子的孩子那麼多,條件又不好,拉扯起來不容易,哪能都照顧得過來呢?”
她聽了,越發羞愧不堪,淚流得更快了。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說:“其實真該自責的是我。有時候想想,嫂子待我再不好,可畢竟還給我吃的,要不我早餓死了不是?所以,我真該早來看您才是……”
隔膜—旦捅破,心就變得亮堂起來。從那以後,嫂子經常打發自己的大兒子來看望他,有時候也自己坐車來。每次來,她都要帶一些他愛吃的土特產。他呢,也把自己不舍得吃的東西給嫂子帶回去。一來二往,中斷多年的親情,又變得像姐弟一樣親密無間了。
去年,他七十大壽,嫂子一大早就雇車來了。這讓他既感動,又有些不安。
席間,她注意到他的一條腿不好,走路有些歪斜。問了才知道,這是中風引起的後遺症,去醫院花了不少錢,就是不見效。她說,你哥哥在世的時候,也得過中風。後來從一個郎中手裏討得一個方子很見效,你不妨試試,那方子我還放得好好的呢。
他依照那個方子吃了藥,療效神奇得很:不但腿好了,而且健步如飛。他扔掉了拐杖,又變得像以前那樣矍鑠和神采奕奕了。
一次登山,坐在山頂上眺望大海,他心有所感,高興地拍著腿說:“去年生病的時候,我還以為這輩子就這麼完了,哪裏想到有一天還能爬這麼高,這可都得感謝我嫂子啊!”
我坐在一邊,看著他說:“其實,你最該感謝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治好了你的腿。”
他若有所思,點了點頭說:“人不能光想著別人的不好,而應該多念點別人的好。即使那份好隻有一點點,你也應該記著,終生不忘。”
他說他真的很慶幸,正是因為當初的這一份感念,才在暮年收獲了一份已近枯竭的親情,更收獲了一份彌足珍貴的禮物──健康。
他是我的嶽丈,這是他的—段真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