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從八歲開始,拓石和父親之間就仿佛隔著一座山。
八歲那年,拓石跟著母親去遊樂園,母親在路上出了車禍。過馬路時,拓石手中的光電陀螺掉在了斑馬線上,拓石嚷著要去撿,母親把拓石放在路邊,回轉身去拾陀螺,一輛卡車突然從街邊猛地竄出,接著,在拓石的記憶裏,剩下的便是漆黑和血紅。
拓石的父親拓展是這個城市裏有名的畫家,曾經一度身負盛名舉辦過好幾場轟動業內的畫展,但自從拓石的母親死後,拓展就再沒畫出什麼像樣的作品。記得十歲的一天,拓石偷偷溜進過父親的畫室,發現了一幅被藍色布簾蒙住的巨畫,拓石搬來凳子站上去拉布簾,簾子像皮膚一樣從畫上脫落下來時,拓石站在畫前,一動不動地愣住了。
畫上的女子,是自己的母親。
拓石感覺到眼前一陣漆黑,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伴隨著多年前母親慘死街頭的嘈雜聲湧入了耳朵。
拓石憎恨那個光電陀螺,也憎恨自己,他知道,父親失去了摯愛,母親失去了生命,都是因為那一刻自己小小的任性。
歉疚,憤怒,無助,驚慌,拓石是在這些詞語之中成長起來的。
如今的拓石已經成了一個反叛的學生,經常和學校裏的同學發生口角乃至拳腳相向。每到放學後,拓石根本不想回家,因為他實在不想回去麵對父親那張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嚴肅使人畏懼的臉孔。
他和他之間的隔閡,就這樣越來越深重。
02星期三,拓石上學在公交站牌下等車,正午的陽光炙烈地投在來往的人群中,拓石漫不經心地四下張望,這時一個小學生樣子的小男孩走到拓石身邊,拉了拉拓石的手,說:“哥哥,你能幫我拿一下這本字典嗎?”
說著,小男孩取出夾在腋下的字典,遞到拓石麵前,“可以嗎?幫我拿著字典,我想整理一下書包。”
拓石接過那本字典看了看,那是一本很舊的現代漢語字典,老版本,封麵都磨得掉色了。拓石拿著字典朝馬路那頭看了看,自己等的車來了,於是扭頭,“小朋友,字典還給……”
小男孩不見了。
拓石轉頭看看身邊一個看報紙的男人,問:“請問你看到剛才站在我身邊的小男孩了嗎?”
男人奇怪地盯著拓石,“哪兒有什麼小男孩子,剛才不就你站在這裏。”
“不是,我是說剛才給我這本字典的小男孩。”拓石把字典拿到男人麵前。
男人不耐煩地看拓石一眼,“我剛才一來就看你拿著這本字典了。”
來到學校後,拓石隨手將那本字典放在了桌子上。這天語文晚自習,坐在拓石前一排的殷譽問拓石借字典用,殷譽拿過字典正預翻找,目肖卻在字典的第一頁停了下來,盯著頁麵念道:
區分世界上混亂的日期在古代與現代的差別之間組合之後再還原那就是你的死期1.3.9.27.殷譽笑了笑,拍拍拓石的肩膀,說:“你這是什麼?謎語?詛咒?”
拓石看著那幾行字,說:“這字典不是我的,我也沒注意過,是誰胡亂寫的吧。”
不過拓石看著那些字覺得很奇怪,這字典是那個小男孩的,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在字典上抄寫這樣的句子。
當天晚上放學,拓石從教學樓出來,發現學校門口擁擠著一大堆學生,拓石匆匆趕去一看,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是自己的同學,殷譽。
殷譽拿著一截木棒不停地揮舞,先是對著人群,接著就用木棒錘打自己的身體。他顯然瘋了,像一隻受驚的野獸在殘暴地對自己施虐。有人打了110,此時的殷譽正猛地用棒子敲向自己的頭顱,然後他躺到了地麵上,滿臉鮮血,驚惶的表情像是殘敗的花朵。
殷譽被送到醫院,被確診為重度精神病患者。
事情很快傳遍了校園,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說殷譽當天那樣子太可怕了,簡直就像一隻瘋狗。那幾天,拓石的目光一直定在那本字典上,他鎮定地打開字典,翻到第一頁看上麵的話,忽然想到那天殷譽對自己說的:“你這是什麼?謎語?詛咒?”
拓石盯著那幾行字,也不停地問自己:謎語還是詛咒?謎語還是詛咒?
不久,校外傳來了殷譽死在精神病醫院的消息。
第二天,一位姓白的警官到學校來調查情況,拓石下課後就去找了他。
“我想問問殷譽的情況,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白警官沒想到一個少年學生對這個感興趣,本打算打發拓石離開,但拓石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讓他沒這樣做。
白警官說:“初步認為是自殺,因為實在沒有可疑的人,但是如果是自殺,有一點又很奇怪。”
“什麼?”
“他死後病房裏卻有強烈的掙紮痕跡,一般自殺狀態下,為什麼會掙紮到弄亂房間呢?而且,我們至今無法鑒定出他的死亡時間,他的屍體顯出一種很特殊的狀態,使得我們無法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死的。如果能知道準確的死亡時間,一定可以對真相查明有巨大幫助。”
“法醫也無能為力?”
白警官點了點頭,“法醫說他的屍體很奇怪,說了你可能不信。”
“怎麼?”
“法醫開始說,他好像是在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就死了,但是殷譽在醫院裏明明還活了三天。再次鑒定時,法醫又說他死在住院三天後最後一天的夜裏。”
這天下午,拓石逃課跟著白警官去了精神病醫院。在殷譽的房間裏,的確有著很強的掙紮痕跡。拓石在房間裏看了看,白警官問他這樣逃課家裏人不會管他嗎,拓石冷冷一笑,說:“我父親才不會管我呢。”
白警官帶拓石離開前,拓石拉開房間的窗簾,“啪”地一下,一個塑料板從窗縫間掉落下來,拓石撿起來一看,那上麵全是數字:516119592419969187“這些東西是現場裏的,不可以隨便亂動。”說著,白警官將那張塑料片放在了桌子上。
就在這時,醫院走廊裏響起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白警官和拓石出去一看,一個男生被按在擔架床上送進了麻醉中心,拓石快步走過去,發現那個男生是自己的同學,介語。
一個醫生說:“他和上次那個學生一樣,也是重度精神病。”
介語雙眼瞪睜著掙紮在擔架上,手裏握著一本字典,試圖用字典拍打自己的腦袋。拓石從他手裏抽出字典,白警官走來問:“這是什麼?”
“是放在我桌子上的字典。”說著,拓石看了介語一眼,“他一定和殷譽一樣,看到字典上的字了。”
白警官疑惑地問:“什麼字?”
拓石翻到字典的第一頁,說:“就是它們。”
忽然,拓石蹙眉看了看被醫生推進病房的介語,問白警官:“你說殷譽在這個醫院裏呆了三天?”
“是。”
拓石低頭看著字典,心裏默默念著那些字:“區分世界上混亂的日期,在古代與現代的差別之間,組合之後再還原,那就是你的死期,1.3.9.27.”
他抬起頭,看著白警官,“我知道殷譽是什麼時候死的了。”
03“區分世界上混亂的日期,應該指的是國際日期變更線,它位於180度經度線上,在古代與現代之間,在時間上,這容易讓人想起古今時間規格的不同,中國古代是十二個時辰,而現代是二十四小時,數字之間就是2倍的關係,下一句說組合,那麼用180乘2,就是360度,這樣算下來,指的就是時針與分針重合的時候,法醫說他死在夜裏,那就該是半夜12點了。下麵這行數字,1.3.9.27.是以三位遞乘關係記錄的,也符合上麵180和2是乘的關係,而不是除的關係,另外,它還暗示著死者被詛咒後能夠活下來的時間長度,那就是三天。”
“照你的意思,半夜12點就是確切的死亡時間?”白警官說。
拓石閉上眼睛,略有邪氣地一笑,“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重新看到殷譽當時是怎麼死的。”
白警官驚訝地問拓石:“怎麼可能,他都已經死了。”
拓石朝麻醉中心看了一眼,說:“我想,三天後的半夜12點,介語會和殷譽一樣,以同樣的方式死去,那時候,我們就能知道死前的情況。”
“那你的意思是……”
拓石說:“這本字典上的字,的確是一個詛咒,凡是念出這些字的人,都會成為重度精神病,而三天之後的半夜12點,都將死去。”
說著,拓石從醫院的廁所裏抽出一個鐵桶,將字典扔了進去,然後拿出打火機,當著白警官的麵將字典燒掉了。
“暫且相信你一次吧。”白警官看著被燒掉的字典,渾身戰栗地說。
學校連續發生了殷譽和介語的事情後,大家變得人心惶惶,有的家長開始想替孩子轉學。介語住院後第二天,拓石回到家裏,父親拓展在吃飯的時候問他:“你又逃課了?”
“是。”拓石毫不隱瞞地說,“我去了精神病院,查到了一些和殷譽介語事件有關的線索,現在正在幫助警方調查這件事情。”
父親瞪看著拓石,“你不專心念書,去調查那些做什麼!”
這語氣中的責備是極其強烈的。
拓石把筷子一摔,“我的成績一直很好,用不著你管!”
說完,拓石憤怒地進了房間,關上門,胸口一陣隱痛,他並不想這樣麵對自己的父親,他希望自己能把他當成最親近的夥伴。
可是,他做不到。
拓石站在門口,再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懊悔。
04介語住院已經三天了。這天夜裏,白警官在介語的房間裏安裝了攝像頭,吩咐好警員們11點過來,一旦他下達命令,就要盡全力阻止介語的死亡。
與此同時,晚上9點半的時候,拓石正在教室裏上自習。老師在講台上改完了當天的作業,然後宣布同學們看黑板,他要演示一道習題的解法。老師一邊演示一邊說:“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一定要記清楚,作業交上來,做錯的還是一大批,特別是有的同學,隻寫一個演算結果,根本沒有過程。”
“隻寫一個演算結果,根本沒有過程。”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拓石腦子裏忽然一緊,他站起來,飛奔出教室,引來教室裏一陣呼聲。拓石管不了那麼多,跑到校外打了一輛出租車直接朝精神病院去了。
在車上,拓石看了看手表,9點45分。拓石焦急地催司機開快點,他知道,時間就快來不及了。
拓石付過車錢之後飛快上樓,來到了介語所在的樓層,白警官看到他出現,問:“你來做什麼?”
拓石看看手表,9點52分。他說:“我錯了,詛咒所產生的死亡時間應該是22點。”
“什麼?怎麼又是22點,不是半夜12點嗎?”
“180乘2是360度,指的不是時針與分針重合的時候,而是時針和分針在0點與12點之間重合的次數,用方程計算一下,這個次數應該是11次,再乘以倍數2,死亡時間應該是22點。這樣才符合那個句子:組合之後再還原。如果單純算重合的時刻,那隻有組合,但沒有還原,組合又還原,應該是22點。”
白警官看看手表,“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拓石說:“召集所有的護士,我們必須抓好時機,既要看清楚介語死前的狀態,還要及時阻止他死亡,否則很難找到接下來的線索。”
白警官按照拓石所說的話做了。
9點55分時,白警官和拓石還有幾個值班的護士站在介語的病房外,白警官問拓石:“你怎麼想到那是指重合的次數,而不是指具體的重合時刻?”
拓石說:“很幸運,剛才晚自習老師說‘隻寫一個演算結果,根本沒有過程’,我就想到重合的時刻就好象是一個最終結果,而中間重合的次數就好像是達到這個結果的過程,又想到‘組合之後再還原’,就找到了上次的錯誤。”
然而,令拓石沒有想到是,整整一晚上,介語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他像一隻貓一樣蜷縮在病房裏,沒發出任何聲音,也沒做出任何過激的動作。
天亮後,拓石走出醫院時,整個人一臉蒼白。
白警官送他來到醫院門口,說:“你沒事吧,也許……”
“你想說,也許這不是詛咒,隻是兩個非常巧合的事情,兩個學生很巧合地突然成了精神病患者,而且還有一個很巧合地死得不明不白?”拓石笑著問。
白警官沒有說話。
“我走了。”拓石歎出一口氣,寂然地走下台階,跟白警官道別,獨自回家。
05“殷譽介語事件”過去一些日子後,校園裏逐漸平靜了下來,但是拓石的心是無法平靜的,那本字典被他燒掉了,他堅信字典上的詛咒也就消失了,但是為什麼被詛咒過的介語沒有死呢?難道是因為他燒掉了那本字典嗎?
拓石把事情前前後後想了好幾遍,覺得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這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拓石忽然想起白警官對自己描述殷譽屍檢結果時候說的那些話,當時白警官說:法醫開始說,他好像是在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就死了,但是殷譽在醫院裏明明還活了三天。再次鑒定時,法醫又說他死在住院三天後最後一天的夜裏。
無論怎麼想,這種結果都讓拓石感到琢磨不透。拓石停下筷子嘴裏念叨著字典上的那段文字,坐在他對麵的父親忽然看著他,問:“你在念叨什麼?”
“沒什麼。”拓石冰冷地說。
“你再念一遍。”拓展認真地看著兒子。
“區分世界上混亂的日期,在古代與現代的差別之間,組合之後再還原,那就是你的死期,1.3.9.27.這是這些,是我查案子的時候記住的。”
拓展皺了一下眉頭,“以後不許你去查什麼案子,那不是你該做的事情。”
“沒查了,案子已經不了了之了。”拓石沮喪地說,“但是有些疑點顯而易見,我一定會把它們想明白。”
說完,拓石進了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睡了。
下午在公交站牌下等車的時候,拓石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子。
他究竟是誰?
為什麼會把字典交到我手裏,然後就消失了?
拓石想了一個下午,隱隱想出另外一個答案:殷譽和介語之所以會得精神病而且最終殷譽莫名其妙地死去,不過是一次錯誤的謀殺,那個小男孩子把字典交給我,假如在我之前沒人讀出那些字,是我第一個讀出來的話,那麼死去的人,就該是我了。
這麼說,拓石想,字典的詛咒是特意衝著我來的。
可是就在第二天,介語的死又推翻了拓石的猜想。
介語用自己的腦袋撞向了牆壁,在死前,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醫院的白色牆壁寫下了那些數字:拓石跟著白警官來到介語的病房,看到牆壁上留下的那些數字時,拓石忽然想到了當初在殷譽房間裏發現的那張塑料片,拓石想起來,塑料片上的數字,和牆壁上的數字是相同的。
白警官盯著那些數字,“這些是什麼意思,你能看出來嗎?”
拓石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些組合既不是諧音也不是特殊的數列,而且長度都毫無規則。”
“為什麼殷譽那裏也會留下這些數字呢,難道是他們死前留下的什麼暗號?”
“不像,你沒看出這些數字的寫法有些怪嗎?”拓石雙眼死死地盯看那些數字。
“呃,的確,最後一行忽然拖了很長一段空白才寫出來,這個有點像……”白警官忽然拍了一下手,“書信的落款!”
“對。”拓石說,“在牆壁上看到這些數字這樣寫還不容易察覺,那次我在塑料片上看到殷譽留下的數字,就感覺到最後那行數字像是一個落款。”
“可是,19969187是代表人名嗎?難道是代表一個人的出生日期?”白警官走到牆壁前,“拆開來的話,數字顯然多一個啊。1996年9月18號,那數字7就是多餘的了。”
“應該不是出生日期吧。”拓石說,“白警官,我昨天還在想,那本字典落到我手中,我可能會成為第一個受害人,因此字典的詛咒是衝著我來的,但是今天介語一死,事情顯然變得複雜了。我清楚地記得當天是一個小男孩給了我那本字典,如果他的目的是殺死我,字典被我燒掉之後,介語應該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但是詛咒竟然在介語身上失去了效果,目前看來,那本字典已經不是關鍵,關鍵的東西是這些數字。”
“一個小男孩子給了你那本字典?”白警官問。
拓石把小男孩的事情講了一遍,白警官說:“會不會有人知道那本字典上的文字本來就有一種詛咒的效果,然後隨便找一個孩子把字典交給你,這樣你看了那些字就會被殺,而幕後的人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甚至不用露麵?”
拓石搖搖頭,“那樣豈不是非常危險,假如字典一旦被我扔掉或者誤入別人的手中,肯定會殺害無辜,導致後來的死亡事件會越來越多,引起的關注也就越大,一旦警方查下去,凶手反而暴露了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在我拿到字典那一刻起,直到現在,凶手都還掌控著整個事件,無論殷譽的死還是介語的死,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而且,都不是他的最終目的。”拓石銳利地推測道。
“怎麼會?”白警官說,“難道一直有人跟蹤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