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悲傷紙人(1 / 3)

劉老師開始真正注意那個女孩,是在圖書館的雜誌書架上連續丟了3本《男生女生》以後。在那之前,她隻是稍微留意了她,因為她實在是個引人注目的孩子。

那個女孩引人注目,並不是因為外貌漂亮,而是因為瘦弱。

她實在太瘦弱了,即便是穿著別人看來貼身的衣服,也顯得空蕩蕩的,那種感覺難以形容。仿佛並不是她穿著衣服,而是衣服穿著她,似乎是衣服證明了她的存在。

那個女孩不但瘦,還很蒼白。臉上幾乎沒有血色,因此倒也顯得明眸皓齒。她總是穿著高領的上衣,捂得嚴嚴實實。全身上下除了臉,隻有手露在外麵。她的手也很蒼白,手背上露出紋理清晰的血管。

她出現在圖書館的時間很規律,劉老師推測,她應該是把所有課餘時間,都耗在了圖書館。如果是周末,她會從開門一直呆到閉館。

她總是坐在靠牆的一角,無論什麼時候來,隻要一坐在那裏,就穩如泰山。期間不會喝水、吃飯,甚至不會去洗手間。

一開始,劉老師隻是覺得她很奇怪,但並未過多關注。在這所綜合性的重點大學當了十幾年的圖書館管理員,她早已見過各種各樣奇怪的學生,尤其是最近幾年,年輕人的想法和行為越來越超出她的理解範疇,她早已見怪不怪了。

但是昨天圖書大盤點的時候,發現丟了3本《男生女生》雜誌,她就不得不注意她了。因為她每次來圖書館,總是在《男生女生》雜誌架前流連很久,用瘦骨磷峋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一排排雜誌,眼睛裏閃爍著奇怪的光芒。之後,她總是很小心地抽出其中一本,然後才去選別的書籍。

她選了《男生女生》雜誌後,並不仔細看。隻是先看目錄,然後翻到其中某一頁,打開,鋪到桌子上,這才開始看自己選的書。她應該是個好孩子,除了每天必看那本雜誌外,選的其它書籍,都是專業書,並且每次都邊看邊認真記錄。

所以,劉老師其實並不討厭她,當然更不希望她就是偷雜誌的小偷。

雖乎此,那個女孩今天來圖書館的時候,她還是特別留意了她的“閱讀證”,“閱讀證”上寫著中文係2007級一班,任嘉嘉。

任嘉嘉依舊晃蕩著衣服,先把筆記本放到牆角的座位上占好位置,然後踱到雜誌架前,撫過那一本本《男生女生》,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孩子。然後,她寶貝般地撤出其中一本,抱在胸前,又到別的書架選了一本古代文學史,這才回到那個幾乎已經專屬於她的座位,一坐就是大半天。

閉館的時候,劉老師坐在門口的管理處,親眼看著她拿著雜誌的身影消失在雜誌區的書架後麵,停留了不到一分鍾。她從雜誌區出來的時候,手裏隻剩下了那本文學史。最後,她把文學史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飄飄然的走出圖書管,隻帶著她的筆記本。

打掃完衛生,劉老師特意清點了一下《男生女生》雜誌的數目――果然又少了一本,是2006年10月的。

劉老師緊緊皺著眉頭,自語道:“難道不是她偷的?”

2.怪人任嘉嘉任嘉嘉是個怪人,這點從入學的第一天,米惠和熊笑笑以及李玉顏就知道了,因為她們被分在了同一個宿舍。

當時,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顏站在床鋪旁聊天,她們的父母則忙著幫她們鋪被褥和擺放行禮,米惠的爸爸還把整個宿舍的衛生包括陽台都徹底地清理了一遍。

當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時候,任嘉嘉才來。她的行禮很少,除了最簡單最基礎的學習生活用品,就是一個看起來很沉重的箱子。

米惠的爸爸看到任嘉嘉,笑盈盈地說:“你父母呢?”

任嘉嘉一愣,低聲說:“沒來。”

“沒來”這兩個字讓那三個女生的家長大為感歎,他們一邊嘮叨著指責著自己的孩子,一邊誇獎任嘉嘉是個懂事獨立的孩子,並叮囑她們要向任嘉嘉學習。這讓米惠她們十分不爽,敵意應該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當時任嘉嘉並沒有急著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而是打開那個笨重的紙箱子,從裏麵抱出一遝遝破舊的雜誌。那些雜誌多數都舊得沒有了封麵,就算有封麵的,也粘著奇形怪狀的汙泥,隻能隱約看出是《男生女生》雜誌。

她小心地壓了壓那些卷起的書角,然後一本一本地把它們鋪到床板上,於是整個宿舍裏都彌漫著舊紙的黴味兒,仿佛廢紙收購站。

熊笑笑的媽媽見狀,說道:“孩子,你沒帶褥子麼?笑笑鋪了三床厚褥子,要不給你一條?”

熊笑笑不悅道:“媽――三床我都嫌薄呢!”

任嘉嘉笑笑,怯怯地說:“謝謝阿姨,我習慣了。若床鋪得軟了,我睡不著。”

她在床板上鋪了一層雜誌,然後拿出一條洗得分辨不出顏色的床單,小心翼翼地蓋到上麵,並細心地用多出來的床單裹好了邊沿,這才如釋重負地鬆口氣,愜意地爬在床單上,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那黴味兒,是這世界上最美妙的氣味。

任嘉嘉的這一舉動,不但令三個女生大為詫異,連本來善良的家長們都有些擔心。他們臨走的時候悄悄叮囑自己的孩子――離那個奇怪的女生遠一點。

其實根本不用父母叮囑,米惠、熊笑笑和李玉顏也會那麼做。

因此從開學第一天,任嘉嘉就被排斥了。

顯然任嘉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也不主動招惹她們。每天早晨,她總是第一個起床,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宿舍;晚上,她也是最後一個回來,無聲無息地上床。她從不和她們一起吃飯、打水、洗漱、洗澡。她總是一個人,默默的,不說話,且很少發出聲音。以致於有段時間,米惠她們甚至都忘記了宿舍裏還有任嘉嘉這號人物。

不僅如此,就連上課的時候,她也是靜靜地坐在最後一排的牆角,從不回答問題,也不和任何同學搭訕聊天。在大家都積極參與社團活動、都壯誌綢繆地開始計劃自己的戀愛的時候,她也無動於衷。

她就像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和大家存在於兩個互不幹擾的異次元空間。所有人都忽視了她的存在,換一種角度說,她也忽視了所有人的存在。

3.不可理喻的任嘉嘉若是她們就這樣一直相安無事下去,或許任嘉嘉就會悄無聲息的畢業,然後離開。等多年後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也許會詫異地發現,畢業照上有個瘦弱的女孩,竟然誰也不認識。或許還會有個文采不錯的同學,以此為素材,寫出一篇鬼故事,故事的名字很可能是《畢業照上的鬼影》。

然而,就算所有人都無視任嘉嘉,她畢竟還是活生生地、真實地存在的。所以,矛盾和摩擦是注定要出現的。

這件事,還要從熊笑笑競選上係裏的衛生部委員開始。剛剛進入大學就受到重視的熊笑笑滿懷雄心壯誌,發誓要把係裏的衛生抓上去。她製定了各種苛刻的衛生考核製度,大有把中文係一年級變成全校“潔癖典範”的氣勢。

可是工作進展的並不順利,畢竟多數同學都是沒有潔癖的。況且,熊笑笑自己的宿舍就無法達標,這成了同學們反對她的有力證據。

拖熊笑笑後退的,正是任嘉嘉。

在熊笑笑的變態衛生製度中,有一條考核項目是氣味。可是熊笑笑的宿舍裏總是飄蕩著淡淡的黴味,這氣味源於任嘉嘉床單下的舊雜誌。

提起舊雜誌,熊笑笑和米惠、李玉顏就氣不打一處來。

因為有次她們三個實在無聊,就趁著任嘉嘉不在的時候,每人從她床單下扯出了一本舊雜誌來看。本來她們打算隨便翻翻就放回去的,可是那雜誌太好看了,於是就決定偷偷留下來慢慢看。為此她們還特意重新擺了任嘉嘉床鋪上的雜誌,表麵上看,根本不可能發現雜誌少了。

誰知道當天晚上熄燈後,任嘉嘉剛剛爬到床上,就跳了起來,站在地上,在黑暗裏默默地站著,一動不動。當時熊笑笑正在和其她兩人談論三年級的帥哥學長,說道興奮處,她坐了起來,一眼就看到了黑暗裏任嘉嘉的身影,不由驚叫一聲。

米惠說:“你嚇死人啊!”

李玉顏說:“神經啊你!”

熊笑笑說:“該不會是夢遊吧?”

任嘉嘉並沒有吭聲,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先是看了看熊笑笑,然後又看看了李玉顏,最後定定地望著米惠。然後慢慢地、無聲無息地走到米惠床下的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本雜誌,繼而是熊笑笑的抽屜。

李玉顏心想,看你怎麼找到我的!還不待她想完,任嘉嘉就飄到了她的床頭,把手伸到她枕頭低下,找到了第三本雜誌。

然後,她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拿著雜誌爬到自己的床鋪,認真地鋪好,然後躺下來睡覺。自始至終,她既沒有問她們是否拿了她的東西,也沒有問她們放在了哪裏,她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就仿佛已經了然於心。

就好像,她們拿她雜誌時,她就在她們身邊似的。

本來就理虧的熊笑笑三人,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一刻,她們心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一晚上都翻來覆去。

從此,她們再也不敢隨便碰她的雜誌了――雖然那些雜誌很具有吸引力。

她們開始輪流到學校附近的書屋買《男生女生》,三個人輪流看。隻是她們當時沒有發現,鬼使神差的,她們竟然不約而同地把雜誌也壓到了床鋪下。

若不是熊笑笑的變態衛生製度,或許她們一輩子都不打算再和那個詭異的女生有任何接觸。

那天熊笑笑因為自己宿舍的衛生首先就不達標而遭到了學生會同伴的恥笑,她氣急敗壞地回到宿舍,掀開任嘉嘉的床單,把所有的雜誌都撕得粉碎,然後衝進了廁所的下水道。

顯然,這一舉動讓她的怒氣得到了充分的發泄。怒氣發泄完了,大腦冷靜了,她才開始擔心起來――任嘉嘉發現了這一切,她會怎麼做?

她急忙找來了米惠和李玉顏,她們也想不出好的對策……

4.任嘉嘉的反應那天晚上,任嘉嘉依舊是等到熄燈的時候才回到宿舍。她像往常一樣,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但今天她並沒有馬上進去並鎖好門,而是站在門縫中。她有些奇怪,以往這個時候,宿舍裏總是很熱鬧的,其“嘰喳”程度不亞於一窩麻雀。但是今天不同,三個人竟然都早早地睡了,熊笑笑還很誇張地打著小呼嚕。

隨即,任嘉嘉輕輕吸吸鼻子,緊緊皺起了眉頭。

當時李玉顏偷偷睜開眼鏡,看到任嘉嘉木然地站在門和牆壁的夾縫中,走廊上的燈把她瘦弱的影子拉了老長。那老長的影子和任嘉嘉一樣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就定格在了她推開門的那一瞬間。

任嘉嘉愣了幾分鍾,第一次改變了她慢悠悠飄忽忽的走路方式,踉蹌地奔到自己的床鋪前,黑暗裏,她瘦肖的肩膀微微顫動著。熊笑笑見狀,急忙用被子蒙住了頭,捂著砰砰跳的心口。

很意外,任嘉嘉並沒有怒氣衝衝地質問,也沒有大吵大鬧。她隻是站在自己的床鋪下,就像剛才站在門口時一樣,一動不動。

繼而,她轉過身,一眨不眨地看著其她三個舍友。雖然熊笑笑蒙著頭,但她依然感覺到了異樣,仿佛有無數細細密密的小針穿透了被子,順著她的毛孔鑽入她的身體、她的血液裏、她的五髒六腑,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終於無法忍受這種感覺,猛地坐起來,睜開眼睛,正好和任嘉嘉的目光相遇。雖然在黑暗裏,但她依然感覺到她目光裏的陰冷,於是她身體裏的小細針們更加不安了,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流進眼角,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黑暗裏,任嘉嘉似乎輕輕冷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笑。在她笑了還是沒笑的問題上,熊笑笑和李玉顏、米惠的意見不一。第二天她們偷偷討論的時候,甚至為此發生了劇烈的爭執,差點就翻臉了。

當天晚上,任嘉嘉盯著熊笑笑看了大半夜,然後才默不作聲地上了床。據睡在任嘉嘉對麵的米惠說,任嘉嘉上床以後,就一直在床上呆呆地坐著,直到天亮。

早晨她們醒來的時候,任嘉嘉已經不在了。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的門,她的床鋪還保持著昨天的樣子,床單淩亂隨意地堆在床板上,木製床板的紋理一圈一圈的,迷宮一般繞來繞去,一如任嘉嘉這個人。

三個人套著熊貓眼呆呆地坐在床上,誰也沒說話。本來有無數話題的三個好朋友,似乎一下子就變得無話可說了。

過了好久,米惠才揉揉太陽穴,打了個哈欠:“笑笑,這事是你做的,要不你就承認了吧。”

李玉顏也說:“是啊,雖然她那些雜誌影響了宿舍衛生,但是你昨天確實有點過份了……”

米惠又說:“聽生活委員說她家裏特別窮,這次入學,是跟學校爭取了很久,才減免了一半學費入學的,估計家裏窮得連像樣的褥子都沒有。你這麼一弄,人家隻能睡床板了……”

李玉顏馬上接過話茬:“這麼說她也挺可憐的,反正這次和我們沒關係……說實話我有點怕她……笑笑你別連累我們……”

熊笑笑怒道:“你們這麼說還算朋友嗎?!”

李玉顏和米惠連忙說:“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熊笑笑歎口氣:“我分一條褥子給她好……”她說完三下兩下撤出自己的一條褥子,鋪在了任嘉嘉床上,並把床單也替她鋪好了。

熊笑笑爬到任嘉嘉床鋪的時候,詫異地發現,雖然已經沒有那些破舊的雜誌,但是她的床鋪上依然有著淡淡的黴味兒。仿佛那些雜誌的氣味兒,已經滲入到了床板裏。

晚上,任嘉嘉依舊是熄燈後才回來。她在自己床鋪前愣了愣,然後輕輕地爬上床,掀開床單,把褥子整齊地疊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到熊笑笑的書桌上。繼而,她鋪好了床單,把一本雜誌放到胸前,這才無聲無息地睡去。

那天晚上,熊笑笑、李玉顏和米惠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發現:任嘉嘉似乎太安靜了,安靜得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

5.任嘉嘉不是人?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熊笑笑三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每個人都想著任嘉嘉的事,誰也沒有說話。似乎,誰若先說出口,誰若先道破玄機,誰若先捅破那層窗戶紙,誰就會遭到恐怖詛咒似的。

最終還是熊笑笑最先忍不住了,她喝了一口粥,用手背擦擦嘴,又把手背在褲子上蹭了蹭,看了看另外兩個人,咽了口唾沫粥,說道:“你們覺得……任嘉嘉會不會不是人?”

這話一出,米惠和李玉顏都愣住了,這也是她們的想法。

米惠低聲說:“我也覺得她太奇怪,太詭異了……”

李玉顏說:“你們見過她吃飯嗎?”

熊笑笑搖搖頭:“甚至都沒有見過她喝水……”

李玉顏又說:“別說喝水了,就連上廁所都沒看到過……”

於是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一列舉了任嘉嘉不是人的證據。她們不但從來沒有見過她吃飯、喝水、去廁所,甚至連她洗臉、洗腳、刷牙、洗澡、洗衣服都沒有見過。用“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來形容她顯然是不合適的。

因為任嘉嘉無論從外貌還是到行為都配不上“仙子”兩個字。

網絡上曾經流行過一句話:“騎著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可能是唐僧;長著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鳥人。”

同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不一定是仙子,可能是魔鬼、僵屍、死人、惡靈、機器人、外星人、異形……

除了不是“仙子”,熊笑笑她們可以列舉出無數種恐怖電影和小說裏的怪物種類,總而言之――任嘉嘉不是人。

這個結論讓三個女生心驚不已,恐懼非常。

“如果不是人,那她是什麼?”熊笑笑舔舔嘴唇,聲音裏有一絲顫抖。

“應該不是鬼魂或者惡靈……那天我看到了她的影子,靈魂是沒有影子的……”李玉顏說。

“那她會不會是僵屍?”

“她沒有僵屍牙……”

“機器人?”米惠這麼一說,熊笑笑和李玉顏都睜大的眼睛,然後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異口同聲道:“所以才不吃飯、不喝水、不上廁所,也從來不洗任何東西包括臉在內,因為她是機器人,怕水。遇水會短路……”

“任嘉嘉是機器人”這個結論剛好在她們的心理承受範圍內,因為“機器人”在所有的電影、小說等文學作品裏,行徑都不十分惡劣,就算壞,也沒有壞到十惡不赦。

她們決定試探一下任嘉嘉。於是,她們又做了一件很蠢的事,這件事讓她們後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