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脂香粉濃中,水晶吊燈從上麵瀉下來的珠串似一塊重玉砸進冰湖裏,舞池裏有零星轉著的珠光燈旋啊旋,撒在右手邊特殊的一溜桌子上。
小姐們身著素色旗袍或者珠光白短禮服,手腕上別著標誌初入社交界身份的香檳色玫瑰,臉上不張揚的紅紅白白。
香檳呼呼地冒著水汽,剛成年的小姐們一簇簇聚在一起,不著痕跡地向對方炫耀著:會幾國外語,會彈琴唱英文歌,會插花會描金會作小詩……
身後笑得更大聲,穿得更時髦,拿著鏤空蕾絲邊折扇,不時扇出一陣陣香風的則是徐娘半老的貴婦人。不同於小姐們的羞澀,她們則是拿著一雙眼使勁瞄著那李家剛留洋回來的兒子;錢府才升作中尉的孫子……一路挑挑揀揀,心裏翻揀著未婚少爺的名冊,快速地盤算著聯姻所能帶來的直接好處。
林太太觸角靈敏地接到角落裏刮來的眼風——那是左邊角落裏一群老掉牙的,穿著長袍馬褂的老古董——許老太爺正在看我家閨女。於是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去,一個眼色朝自家閨女打過去。機靈的小姐立即收到,停了話題,慢慢退出身來,好讓老太爺看到那纖合有度的身段。
又說那王太太發現那已過四十的江署長居然色迷迷地看著自家三姑娘,剛想拋個白眼過去告誡“他即使你是警署署長,我們王家也不怕了你,想老牛吃嫩草,門都沒有”!突然腦海中一個激靈,他家大公子可不是剛成年?於是立即在臉上綻出朵似菊花般的笑容,佯裝嗓子不舒服,不輕不重地咳兩聲,那乖巧的小姐立即轉身吩咐傭人去拿杯冰水,脖頸轉動間,耳邊的鑽石耳墜閃閃發亮,更是襯得人比花嬌。
霍二公子進場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欣欣向榮”的場麵。掛著禮貌周到的微笑,小心翼翼地避過小姐們漂亮的酒窩和夫人們露骨的眼神。他明白,他未來的妻子,必定是掌握在家裏老頭子的手中,也是坐在那片香檳叢中,所以他何必去接受那些矜持的露骨的暗示平白惹下一個風流的臭名?
等到霍二公子慢慢移到一處安全角落,手中的白蘭地沒來得及啜一口,就聽見兩三個鐲子丁當亂響,“霍二公子賞臉跳支舞?”
霍清寧下意識地臉色一緊,隨即慢慢調適出一個恭敬的笑容,微微鞠躬,“冷太太相邀,真是讓霍某受寵若驚。”
冷太太爆發出一陣與年齡完全不搭界的笑聲,撲撲朔朔地驚落了一群雛鳥,那邊坐在香檳叢中的小姐們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霍二公子的第一支舞居然讓這樣一個老妖婦給討去了,早知道就拉下臉皮,上去求一曲舞。
話說這冷太太,著實是上流社會社交界的一個笑話,倒也不是說她怎生的愚笨,隻是不懂得這上流社會的潛規則,端的被人恥笑了去還由不自知。怪不得自冷逸先死後,冷家一蹶不振。最後,連唯一的女兒都嫁了一個才躥起來的暴發戶。眾太太在說著恭喜的同時心裏都在冷笑,這倒是絕配,暴發戶配暴發戶。諷的正是冷太太這不甚高貴的出生。
“二公子最近很忙?”冷太太環著霍清寧,渾然不覺自己頭上那半瓶的香水頭油熏得人二公子眼淚都快出來了。
“舒亞的身體好點了嗎?”霍清寧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是啊,好點了,前兩天回國了。這國外的醫療費真貴啊,偏我們舒亞又是這樣的性子,寧可自己遭罪也不願意求別人,都沒有好透呢!”冷太太嘮嘮叨叨地說著,唾沫星子亂飛,濺到霍清寧的頭上。
他小心地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卻在聽到她再次向他暗示她家的窘況時忍不住開口:“聽說平遠最近升了江防司令了。”
“是啊!好在平遠爭氣,要不然我們孤兒寡母的,哪裏還能活下去喲!”聽到女婿的升職,冷太太也一掃臉上的陰霾之色,格格的笑聲如老母雞般刺耳。
一曲終了,霍清寧略施小計便把冷太太轉到那個中年的洋行買辦手裏,麵上還維持著一臉的恭敬和遺憾。
“她又在向你哭窮?”東少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手搭著霍清寧的肩,問。
霍清寧皺了皺眉,微微不耐,拿掉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不去陪你那些鶯鶯燕燕,跑這角落裏來幹什麼?”
“我是來告訴你,你那位杜小姐已經來了。”東少說完,拿眼瞟向右邊的桌位,卻不防瞟到了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正坐在那抹杏色身影的旁邊。又回頭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霍清寧,心裏哀嚎,“我真是命苦的帥哥啊!”邁開一雙漂亮長腿,筆直地朝著那最會裝淑女的女人——蘇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