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求職夜上海(1 / 2)

“她們的情形你也不清楚吧?其實是這樣這樣……”他把從錦繡那裏聽來的,大概跟左震重述了一遍,“難怪明珠打死也不肯認她。唉,身世淒涼啊。”

“你去外麵天橋上看一看,隨便找出一個,身世都比你淒涼。”

“但現在怎麼辦?明珠擺明了跟她沒關係,可是也不能就這麼把她推到街上去。”向英東把燙手的山芋扔回左震那邊,“反正人是你帶回來的,你自己看著辦。”

透明的高腳酒杯,在左震手上緩緩地轉動。

“你放心。那個叫錦繡的丫頭,當初落到那步田地,都不肯回頭去求明珠,她是怕人嫌。你不過是個不相幹的外人,她還會賴上你不成?”

“可明珠嘴上是那麼說,誰知道她心裏怎麼想?終歸是親姐妹,到時候人沒了,她再想起來管我要,我拿什麼給她?”

左震好整以暇,一派悠閑,“所以叫你等幾天看看,這到底是明珠的家務事,總不能一直擱在你這裏。到最後,她總會出麵的。”

“震。”英東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這……算是在幫誰?”

他怎麼忽然覺得,自己跟明珠,好像都被某人算計了?他是為了明珠所以才接下這樁麻煩事,可最後明珠又礙著他的麵子,不得不出來安置錦繡……到底誰欠了誰?這本糊塗賬,他怎麼越算越糊塗。

他們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簾子遮雨,雨聲撲簌,細微靜謐。錦繡忽然想起一句詞:“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三天後。

錦繡臉上的青腫和淤痕,經過細心的調養,已經消退了一大半,隻是左腳扭傷得比較嚴重,走路不方便,還要拄著一枝單拐。

向英東來的時候,錦繡正在屋裏練習走動。

“已經等不及要下床了。”向英東在門口叫住她,“嫌悶嗎?”

錦繡驀然回頭,“英少!”她禁不住驚喜,“你怎麼來了。”

這些天來,他總共來過三回,其實每次也不過是隨便說幾句話就走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他,錦繡都覺得格外歡喜。他還記得來看她。

剛才練習走路,累了,站在那裏出神,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笑著說:“這是誰啊?一來就惹得明珠發這麼大的火。”

就在這扇窗子前麵,他曾經問:“叫什麼名字?”

“……榮錦繡。”

第一次有一個男人用這種語氣問她,叫什麼名字?當時的神色語氣,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這個男人的臉,仿佛是有魔力的,叫人過目不能忘。

上次他從這屋子裏出去,趁蘭嬸還沒有來收拾東西,錦繡偷偷把他落下的打火機藏了起來。是銀的吧,小巧精致,她愛不釋手,還用幹淨的手帕包了起來,想著還給他,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心裏念念不舍。

還給他吧,這個東西一定很貴重。錦繡想著,把手伸進口袋裏,緊緊握著打火機,剛要開口,卻見向英東掏出煙盒,“叮”的一聲——他手裏一隻新的打火機,金色的。

錦繡不禁傻眼……他還真有錢啊,丟了銀的換金的。

“英少……你換了打火機?”她忍不住問。

“嗯,總是丟,換了一百個也記不住。”向英東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錦繡又握緊了手心的那個,支吾起來:“我……上次好像見過一個銀色的。”原來他並不在意這個東西,她竟暗暗歡喜,那麼這個她可以留下來了。在他貼身口袋裏放著的,在他手裏摩挲過的東西,她留在身邊多幾天,也沒什麼關係吧?

錦繡不知道自己的臉又紅了起來。

抬起頭,她這才發現,這半天隻看著英少自己,可這一回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身後的那個男人,遠遠站著,俊挺溫文,錦繡十分眼熟,依稀記得是在殷宅前麵見過的。那天他也在。他還是隨便站在那裏,有點矜貴、有點冷淡,是誰呢?

“我是左震,震動的震。”他這樣說,“我們見過麵。”

“哦,”錦繡有點迷惑,“您是——英少的朋友吧?”

左震微微一笑,“不錯。”

他打量著錦繡,此刻正是傍晚,錦繡背對著窗站著,斜陽金黃溫暖的光,為她的輪廓鑲了淡淡一道金邊。跟前兩次見麵比起來,她現在總算好多了,穿件雪白薄呢子旗袍,一對烏黑長辮垂在胸前,吃力地拄著單拐,也許是累了,額角微微見汗,臉色紅暈。

跟明珠一樣,她也有一雙美麗晶瑩、寶光幽黑的眼睛。可明珠那雙眼睛,是水波一樣的冷,煙霧一樣的媚,不知道叫多少人驚豔,錦繡卻不同,她仿佛有心事,看他的時候,溫柔而迷惘。

“都坐下說話。”向英東叫蘭嬸沏茶過來,“站著看什麼?又不是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