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明珠涼涼地一挑眉,“我也想忘掉。可惜總有人不斷地提醒我,過去有多麼淒涼寒傖……剛才那種話,我不是第一次聽,如果要認真計較,一早把自己氣死累死了。那些男人,做夢也會想著我的身體流口水,可是他們骨子裏又瞧不起我。而那些女人呢,當麵恭維我的首飾貴重、衣裳又漂亮,可是隻要一轉身,還不是恨得牙根癢。不管我擁有什麼東西,都會聽見有人說,那是她出賣身子換來的。”
錦繡沉默,她明白明珠的感覺。哪一個女人,不希望自己一帆風順地長大,離開父母溫暖的懷抱,就被自己的丈夫寵愛憐惜,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最後莊嚴地老去?誰會想墮落在這樣的亂世裏,出賣自尊和感情,成為別人的笑柄。但是……
她慢慢對明珠道:“賣笑是有的,賣身就未必。”
“在外人眼裏,那並沒有什麼不同。”明珠看著她,“我現在有的,不過是那點錢而已。”
“你有向先生。”錦繡提醒她。
“我遇見他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如果早一點遇見他,一切都會不一樣。”明珠輕輕一歎,“所以錦繡,你比我幸運。”
錦繡不明白,“什麼……意思?”
明珠道:“我知道外麵的傳言未必都是真的,但無風不起浪,至少左震肯為你撐腰。”
“你誤會了!”錦繡急忙分辯,“其實我跟二爺根本不是外麵傳的那樣,那天,他不過是看不過去幫我一把而已。再說我跟英少的事,他一開始就都知道,讓我進百樂門,也是為了……”
說到這裏忽然頓住,這才發現自己太急著解釋,失口說錯了話,不禁頓時漲紅了臉。
明珠一怔,“你跟英少的事?你跟英東怎麼了?”她詫異地看著錦繡的臉色,漸漸明白過來,可是又不能置信,“不會吧,原來——你是英東的人?我還真是看走了眼。左震的性子我知道,不關他的事,他一向很少插手,絕不會給自己惹麻煩。但是你的事,他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一點……我還以為,你會跟他有什麼。”
“怎麼會?!”錦繡尷尬地失笑,“二爺……跟我?那是絕對沒可能的事。這陣子他根本不來百樂門,就算偶爾來一回,也正眼都沒瞧過我。說真的,二爺心裏在想些什麼,我從來都猜不透。”
“是嗎?”明珠輕輕歎口氣,錦繡這傻瓜。
抬起頭,隔著滿堂的賓客,遠遠看著大堂另一頭左震的背影,他在人群裏應付得遊刃有餘,不知道剛剛說了什麼笑話,身邊的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左震還是左震,看上去跟往常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明珠卻清楚地記得,那天左震跟她提起錦繡時,臉上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異樣溫柔的神色。縱然隻有一刹那,隻有那麼隱約的一絲,到底還是泄露了他的心事;在左震臉上,這樣的神情,明珠還從來沒有見到過。
他會像錦繡說的那樣,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這事情還真的是越發不尋常了。
“左震曾經找過我,跟我提起你。他說,到底是姐妹,有什麼放不下的恩怨,非要一輩子做陌路人?”明珠道,“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再跟榮家有關係。”
錦繡怔了怔,為了她的事,二爺找過明珠?為什麼她從來都沒有聽他提起過?
明珠接著說了下去:“當年,我跟媽被趕出來,千辛萬苦從鎮江找到上海,才知道表舅一家早已經搬去廣東做生意,斷了音訊。為了討口飯吃,我當過乞丐、偷過東西,為了爭橋洞睡覺,跟一群叫花子打架,為了賺錢給媽看病,去洗衣房給老板幫工,結果差一點被他強暴。媽天天吐血,死的時候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身上的瘡疤都爛了,蒼蠅嗡嗡地圍著她飛……”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了,半晌才抬起頭,“從那一天開始,我對自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血汗換來的,不能跟榮家的人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