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震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覺得靠近臉頰的地方,有一陣陣溫暖的呼吸傳來,像是有人正在貼近並凝視他。接著,一條柔軟的鬥篷輕輕覆上了他的身子。
他睡著了嗎?錦繡輕輕伏在左震身邊,兩隻手撐著扶手,屏住氣看他的樣子。黑暗籠罩的室內那麼安靜,窗外一盞遠遠的風燈投下淡淡的光,照著左震英俊而略帶點疲憊的側臉。
錦繡靜靜聽見自己心動的聲音。
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這麼安靜地打量他,每一次在百樂門,他跟她之間,仿佛都隔著無數雜遝的人聲。記得第一次,在明珠那座宅子門口遇見的左震,那麼冷淡那麼疏遠,像是隔了山水千萬重,誰能想到這一刻,會跟他如此的親近?近得就在她眼前,就在她心上,近得隻要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他濃黑英秀的眉毛,端正挺直的鼻梁……錦繡的臉忽然在黑暗裏熱辣地紅了起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不要臉地偷看一個男人!
錦繡猛地站起來,回身就走。再不趕緊離開,她擔心自己那隻活該砍下來的手,就摸到左震臉上去了。
但右邊手臂忽然一緊,錦繡整個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拖了回去,“看了半天,還沒給錢就想走?”左震似笑非笑的黝暗眸子就在她眼前。
他、他他——根本就沒睡?!他一直就知道,她在這裏偷窺他?錦繡傻住了,恨不得當場就把自己燒成煙,忽然消失在空氣裏。
真是——沒、臉、見、人、了!
“過來。”左震把她麵紅耳赤一直埋到自己胸口的臉抬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錦繡依然不敢看他,磕磕絆絆地答:“今天……唐海說你忙,回不去,我就送件鬥篷來給你……不是我要來,是王媽她說的,你出門的時候沒穿大衣……剛才在外頭遇見六哥,他說你在這裏。”
原來是麻子六把她送到這裏的。左震不禁掠過一抹微笑。經常在他身邊的幾個人裏,就屬憨直的石浩和細心的麻子六同錦繡最熟。他從來沒有說什麼,在他們麵前也很少提起錦繡的名字,可是除了眼前這個聰明麵孔笨肚腸的錦繡之外,跟著他出入百樂門的人,還有誰看不出來,他一而再地為她破例,一而再地為她失控?
錦繡是笨還是天真,她難道真的以為,他大方得會隨隨便便送一個女人衣裳首飾,會隨隨便便為了一個女人跟別人動手,甚至吃多了撐著沒事做地把一個喝醉酒的女人帶回自己的住處服侍她?
為了錦繡,他在石浩唐海麻子六這幫手下麵前幾乎已經威嚴掃地,而她卻從頭到尾一心一意地要他幫忙討好向英東!這個笑話,他實在已經不想再鬧下去。
左震起身,那件貂皮的鬥篷輕輕滑落。錦繡慌忙彎腰去拾,手臂卻牢牢地鉗在左震手裏,她分毫也動彈不得。
“那、那個鬥篷……掉了……”錦繡的眼睛盯著地麵,不敢抬頭,空氣裏某種一觸即發的陌生情緒,已經濃得快要叫人窒息,啊,心慌意亂。
“錦繡。”左震微啞地低聲問,“來的為什麼是你?”
在他最寂寞最疲憊,最需要一個人來陪的時候,她就出現在身邊,就像是驚濤駭浪裏靠過來的一葉舟,像是解他愁的一壺酒,用她這麼溫柔的手,抹去他眉間那一點憂。
“嗯?”錦繡卻被他問得糊塗,什麼意思,來的為什麼是你?抬眼卻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雙眼,三分矛盾、三分壓抑、三分帶著酸澀的溫柔……一切的一切,仿佛在這個瞬間靜止下來,萬籟俱寂,錦繡隻覺得身子一緊,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
隔著一層粗糙的外衣,錦繡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跳聲,仿佛就貼在她的耳邊。他抱得這樣緊,似乎要把她整個人都揉進胸口才甘心。奇怪的是,他淡淡的煙草氣息如此熟悉,熟悉得讓她即刻安心,忘記震驚,放棄掙紮——怎麼可能,這個懷抱讓她這樣地甘心沉淪!
那個夢,不是夢。
錦繡模糊地想起醉酒之後在寧園的那一夜,原來那種感覺是真的。
迷蒙之間,錦繡覺得一隻手捧住了她的後腦,而一種陌生的溫軟,沿著額頭、眼睛和臉頰,一直印到了她的雙唇。他在吻她。可是這一刻,她再也沒有力氣抗拒,雙腿仿佛軟下來,要攀著他的肩頭,才能站得穩。窗外似有一盞風燈半明半暗,可是她什麼也看不見,唯一感覺到的,是唇舌之間輾轉溫柔的交纏。
沿著背後,緩緩升起一陣酥麻,仿佛一直從腰部貫穿到腦後;那是一隻因為摸慣了刀和槍而布滿薄繭的手,略微粗糙然而帶著不知名的魔力,緩緩地愛惜她柔軟的肌膚,讓她再也禁不住地顫栗起來。
“不要……”錦繡覺得窒息,好像就快要喘不過氣來,頭一陣一陣地暈著,這到底是什麼,叫她迷失在陌生的漩渦裏。
“現在說不要,已經來不及了。”左震的聲音也不穩。他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算生澀,甚至算得上是駕輕就熟;卻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他居然也會震顫,一半是沉醉,一半是渴切,既想要探索,又覺得留戀。原來她在他懷裏,真是不同的,說不出的悸動傳遍胸口,似乎她本來就是他的一部分,分分寸寸,密密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