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羞辱是一門選修課(1 / 1)

得緣於撰寫論文的機會,近來涉獵了不少關乎名人的傳記,其中戲劇家曹禺的一則逸聞讓我受益匪淺。

20世紀80年代初,年逾古稀的曹禺已是蜚聲海內外的戲劇大家。有一次美國同行阿瑟·米勒應約來京執導新劇本,作為老朋友的曹禺特地邀請他到家做客。午飯前的休息時分,曹禺突然從書架上拿來一本裝幀講究的冊子,上麵裱著畫家黃永玉寫給他的一封信,曹禺逐字逐句地把它念給阿瑟·米勒和在場的朋友們。這是一封措辭嚴厲且不講情麵的信,信中這樣寫道:“我不喜歡你解放後的戲,一個也不喜歡。你的心不在戲劇裏,你失去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繹分析也不夠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休止符、節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

阿瑟·米勒後來撰文詳細描述了自己當時的迷茫:“這信對曹禺的批評,用字不多但卻相當激烈,還夾雜著明顯羞辱的味道。然而曹禺念著信的時候卻神情激動。我真不明白曹禺恭恭敬敬地把這封信裱在專冊裏,現在又把它用感激的語氣念給我聽時,他是怎麼想的。”

阿瑟·米勒的茫然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把別人羞辱自己的信件裱在裝幀講究的冊子裏,且滿懷感激地念給他人聽,這樣的行為太過罕見,無法使人理解與接受。但阿瑟·米勒不知道的是:這正是曹禺的清醒和真誠。盡管他已經是功成名就的戲劇大家,可他並沒有像旁人一樣過分愛惜“自己的羽毛”——榮譽和名聲。在這種“傻氣”的舉動中,透露的實質是曹禺已經把這種羞辱演繹成了對藝術缺陷的真切悔悟。此時的羞辱信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筆鞭策自己的珍貴饋贈,所以他要當眾感謝這一次羞辱。

生活源源不斷地在製造羞辱,這是永恒的命題,比這更重要的是你的態度。一年前的暑假,我決定參加一家著名報社的假期實習,然而表情傲慢的報社接待人員在知曉我普通院校的出身後,毫不留情地把簡曆丟還給了我:“普通大學學生暫時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羞辱與尷尬刹那漲紅了我的臉,在眾人的訕笑下我逃跑似的溜了。回到寢室,那種羞辱感還一直在深深刺痛著我。不能夠就這樣放棄,受傷的我一遍遍激勵自己。經過努力,不久我在另一家更出色的報社找到了實習的機會。直至現在,我仍然感謝那一次羞辱:是它刺激我用執著戰勝了自己內心深深的失敗感。

漫漫人生路,我們可以把它視為人生大課堂,所不同的是,有些課程你自身無法做出選擇。出身的富貴與否、智力的高低之分、相貌的動人抑或醜陋,這些先天的因素可以命名為“必修課”,因為它無法由我們自身定義與逆轉。而其他後天須麵對的成長環境或人生際遇,我們可以把它命名為“選修課”——這樣的課程你可以在行動中彰顯自我的意願與態度,按自己的方式選擇這一門“課程”的完成程度,順義而行。羞辱無疑就是人生的一門選修課,心胸狹窄者把它演繹成包袱,而豁達樂觀者則會把它看做是“激勵”的別名,感謝羞辱,從羞辱中提煉出自身的短處與缺陷,用羞辱激勵完善自我——曹禺就是最好的佐證。

我欽佩那些感謝羞辱的勇敢者,當他們直麵羞辱這一門人生選修課時,當他們用人性的執著與追求超越那些僅停留於羞辱表麵的傷害與脆弱時,我看到他們正向另一種能夠打動人心的高貴境界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