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墨捏起一顆棋子,輕輕放在該下的位置,眼角掠過旁邊計算比賽時間的沙漏,當然也沒漏過對麵的年輕人,想裝出瞌睡樣子卻在自己落子時眼裏閃出一絲陰謀得逞的光芒。
今天是南翎棋會第三輪第一局,512進一比賽。
南翎棋會,是由謝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聯合舉辦的比賽,今年獲得資格參加第三輪賽事的有五百多人,第三輪賽事采用單敗淘汰製,按之前所抽簽的號進行比賽,比賽以猜子先後,沒有先下的黑子讓子之說。
因為不能作和局,所以比賽雙方使用沙漏計算時間,到時候棋局還沒結束就由在場官方的棋手負責判斷勝負。當然,如果某一方長考過長,自己一方沙漏的時間用盡的話,也可以判斷為輸。
坐在對麵的年輕人叫唐笑蘊,四段,江南杭州人士,二十出頭,衣著精美,麵容秀美,舉止優雅,顯然出身名門,見麵時卻頗為傲慢,“豫州穎川,允——墨?”說到允字的時候故意拖長尾音,帶著幾分不屑和不知道為何的怒氣。
無視對方語氣裏不善的意味,允墨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唐笑蘊,四段,請多指教。”鼻梁上手製的鏡片一閃。
笑蘊?是笑萱的親戚?也就是說是謝家派來的人?允墨有些疑惑了。禦棋院的四段為什麼參加這個比賽呢?獎金對於世家子弟說來不算太多,對於以業餘好手為主的圍棋比賽,已經進入禦棋院的棋手也不會浪費時間去參與。
開局後幾十子下來,看得出對方棋力很高,如果不算對方開始不善的問話,偶爾射來若有所思的目光,還有對棋局那異常的舉動,或者允墨還有心思下一盤好棋。
可惜情況是……
看天色快到巳時,這間容納了三十對比賽棋室裏已經有些位置空落出來,有出去午膳的,也有分出勝負結束棋局的。而麵前的棋盤上,零零落落地擺著幾十個子,看對方的沙漏已經過了大半,也就是說,從早上六點開始到現在過了快四個小時,允墨和對手才開始進入布局階段,雙方各下了三十餘手。
老白有些焦躁地低叫了兩聲,窩在允墨懷裏轉來轉去。
唐笑蘊似乎對自己這邊沙漏的情況視而無睹,依舊正襟危坐,眼睛半闔,嘴角帶笑,良久才推了推鼻梁上手製的鏡片,懶洋洋地拈起一顆白子,落下。
允墨總算明白以對方四段的資格為什麼要來參加比賽了。開局階段隻一味打亂自己的布局,如此簡單的應對,對方卻遲遲不應,等允墨神情剛剛露出稍微鬆懈的時候卻又突然落子,顯然是想進行體力消耗戰。
想想也就明白,謝家參與抽簽的記錄,他們還不容易安排自己一派有實力的人進行阻擊?
這就是在謝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園門口,得知自己是允家現任家主允鄰收養的弟弟後,謝家的反應嗎?看來,無論是被看成親近試圖改變家族的家主謝青寒的人,還是和謝家對立的圍棋世家允氏子弟,謝家長老一派的人都不可能讓允墨贏得這比賽的勝利。
允墨思索一會便了解,比賽時間是從每天卯時到未時,也就是早上六點到下午四點一共長達十個小時,贏者進級。稍微計算了一下,連贏的話就相當於需要連續下十天的棋。而現在,自己雖然還沒疲憊,不過一想到連續十天都要坐在這裏和對方扯上十個小時,想必到最後會讓自己還沒長成的身體負擔非常大。
如果麵對平常的對手應該還好,可看現在情況,謝家全力阻擊的話,會安排族裏最優秀的子弟與自己對局。如果日常時間和高手對局,自己當然會高興,可身體的負擔不能不考慮在其中,對手棋力很高,稍微不慎就會失誤……
怪不得開始唐笑蘊臉上有著無名的怒氣。他肯定認為,應付一個才十二歲半大的小孩,居然要自己出手,而且還是采取“體力消耗戰”這種低下的手段,相對他的實力來說,是一種侮辱吧?
真如對方所願麼?這次允墨沒有立刻應手,反而把老白撥到地麵任由它活動,看著對麵的年輕人,涼涼地問道,“唐公子,你認識笑萱?”
鏡片一閃,唐笑蘊怔了怔,失笑,終於回答,“她是本公子的妹妹。”頓了一下,態度變得倨傲起來,“允小公子,你不提她還好!笑萱年紀小不懂事,已經被長老會安排回杭州了,到時候唐家和謝家的聯姻如果出了問題,笑蘊倒要向允家討教了!至於現在,嗬嗬,不能和允小公子真正交手,真是遺憾啊!”
“那天隻是偶然相遇。”
“哼!你再怎麼說,我都不會放手讓你一博。”唐笑蘊嗤之以鼻,伸出手把旁邊的沙漏翻過去,麵帶幾分挑釁看來。
距離十幾步遠恰好是官方派來現場監控的棋手,對方隻是望這邊撇了一眼,然後裝作沒看到似的繼續四周巡望著。
當眾作弊嗎?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平靜地說道,“唐公子,當日允墨曾和笑萱對弈一局,以一百七十一手中盤獲勝。”捏著棋子把玩著,忽略掉N多的廢話,允墨笑得淡然,“唐公子,不想知道允墨對於新得棋譜的理解嗎?”
對於抱殘棋譜中冊和下冊在自己手上,允墨不信唐笑蘊沒得到風聲。允墨更加相信,以笑萱出了名滴水不進的防守,唐笑蘊不可能不好奇自己怎麼中盤獲勝。
一時間靜溢,允墨隻聽見棋室裏其他人輕輕的對話,走動的腳步聲,還有對麵那人竭力想保持平靜卻不成功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