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眉瞪眼地靠在門邊,腦子一片空白,耳邊卻一直回蕩著於綺雯的話,她說,韓霖要跟我結婚了,以後你跟他,就各過各的日子吧。她說得相當平靜,我看著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是想說得太多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啊我!這事也忒懸乎了,忽悠我呢吧!我愣神的工夫她就沒影了。
嫂子,對,嫂子!我忽然條件反射似的坐了起來,噌噌就往嫂子家奔。那門還是以前的門,沒有一點變化。我喘著粗氣站在那裏,我都聽得見我那心咚咚地跳的聲音,我覺得我舉著的雙手有千斤重,我瞅著那扇門我膽突我眼暈。我試探性地摁了摁門鈴,半天沒人應,我又摁,還是沒人應,於是我開始敲,後來開始砸。我哐哐一頓砸門一頓喊,卻始終沒一人應我。我的心涼了大半截,轉身就往樓下奔,跳上出租車,我說,麒麟大廈。
到了麒麟大廈我啥也顧不得,我抓住他們每個人我問他們韓總去哪兒了,他們所有的人都遠遠地看著我,躲著我,估摸都在核計姐姐我是被他們老板甩了,要麼就是我忒瘋狂,給他們嚇著了。我看見陳言的時候我差點摔,抓住她的一瞬間我就哭了,哭得嗷嗷的,現在的她就是我的全部希望,抓著她就象是抓著我的救命稻草。我問她,你們韓總呢?他去哪兒了,你讓他出來啊!
陳言連摟帶抱的才扶住我,可是她的回答讓我特失望,她說,我不知道韓總在哪兒。
我不死心,我說,那這兒誰負責啊?!
林副總負責。
我問她林副總是哪位林副總現在在哪兒,她說剛跟於小姐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傻眼了,我沒縷明白到底是咋回事,但我明白一點,那就是韓家的人,包括韓霖集體失蹤了,啥也沒給我留下。確切地說,就是我被他們拋棄了,被韓家人拋棄了,被韓霖拋棄了。曾幾何時啊,我還以為我就是韓家人了,或者馬上就是韓家人了,我總是這麼自以為。我沒再多說啥,說啥不也是白說麼,幹讓他們看我笑話。我輕輕推開陳言的手我就往外走,陳言好象喊了我一聲,具體喊啥我也沒聽清。走到大門口我更傻眼,我壓根就不知道我這兩條腿該邁向哪兒,能邁向哪兒。我忽然覺得我病了,太陽恁大我卻冷得渾身哆嗦,就象是掉冰窖裏了,從頭冷到腳,尤其是心,徹底地拔涼拔涼的。我站在那兒扶著門框想歇歇。可是扶著扶著我就順著門框出溜下去了,眼淚也跟著往下出流,我說你們到底都去哪兒了啊!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睜眼的時候我就躺在這四麵都雪白的醫院了。我曉得有醫生進來看過我,翻過我眼皮,問過我話,也有護士喂我東西,問過我話,我想回答來著,我想說你們給韓霖打個電話吧,號碼是×&%@#¥#@,要不就給我裴姨打,號碼是@#¥×%,可是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好像一直處於迷糊狀態,迷迷糊糊的我就在想,出啥事了麼?韓霖怎麼會跑去跟於綺雯結婚呢!結婚就結婚吧,可韓霖你該跟我說清楚啊!你應該了解我,我不是厚臉皮的人,不是非得強求的人,隻要你韓霖提出分手,我葉子帆絕對沒二話,絕對不會拿肚子裏的這塊肉怎麼怎麼的的,我不是那樣人!話說回來,撇開韓霖他爸他媽他大哥不說,嫂子不跟我特鐵嗎?韓霄不特欣賞我特盼望韓霖跟我成的嗎,還有小晨晨,不一直都想幫我的嗎!這會兒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呢!都幹嘛去了啊!難道以前的好,都是假象嗎?!不至於啊!
這忒亂了,我怎縷都縷不明白了。我怎麼想都想不通怎麼也想不通我隻有繼續想,我想大概這陣子我是被韓霖寵壞了,腦子都開始退化了。這個韓霖把我寵得實在有點過分,啥事我都依賴他,現在可好,我是真後悔啊,以前裴姨就總教育我說,人必須得自立,誰也不能是你一輩子的依靠,現在我是體會深刻。我發現我現在必須開始思考,思考以前思考現在思考未來。以前是一個甜蜜的夢,現在卻是一個噩夢,至於未來,我還真思考不出啥玩意兒來,我也顧不著思考。老天弄人,我就連思考也不能安安靜靜地思考,因為我即使不怎麼吃東西卻能一直吐,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我不得不一直打點滴,然後腦子就跟著成了糨糊。我連白天黑夜也不分了,虛弱得總閉著眼,一睜眼那肯定是要吐,因為睜眼是為了吐。吐完之後我差不多也要虛脫了,要有人扶著才能躺回去,躺下又開始煩迷糊,壓根沒精神去看這個世界了。當然,我覺得這個世界也沒啥可看的,地球上的人就算死光了,它也是那樣每天日升日落,讓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以前我不論幹嗎總習慣看看手機上的時間,總覺得時間特重要,不看鬧心,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時間已經沒有啥意義了。但是我的手機從來都是在手裏攥著的,我怕錯過韓霖的電話,或許嫂子、韓霄、晨晨也會打電話來。我一直幻想,這壓根就是他們聯合導演的一場惡作劇,忽悠我玩呢,現在不玩了,結束了。我還幻想他們跟我作揖,跟我道歉,求我原諒。我始終不肯相信韓霖就這樣跟我分手了,他不是那種不講究的人,何況我還懷著他的孩子啊!但我的手機始終比我都沉默。偶爾我也清醒點,我一清醒我就打電話,可我給韓霖打韓霖關機,給嫂子打嫂子關機,給韓霄打韓霄關機,往嫂子家打也永遠是沒人接。
我不知道我在醫院裏躺了多久,反正成天跟一植物人似的,處於魂魄遊離的狀態,卻不再屬於這個世界,而韓霖,依舊沒有一點消息。到後來沒人問我話了,也沒人朝我要錢沒人趕我走,還給我配一小特護,我手機沒電的時候我的小特護還會主動給我充電。不用猜也知道有人在後麵操縱,估摸是於綺雯,指不定她還偷偷來看過我,隻不過我昏昏沉沉不知道罷了。突然有一天,我恍惚聽見裴姨的哭聲,我茫然地睜開眼睛,果然就看見裴姨的一雙淚眼。她大概嚇壞了,除了抱著我喊著我的名字痛哭之外她大概不知道該幹點兒嗎,哭到最後還是被護士硬拉開的,那陣仗,不知道的還核計我死了呢。後來大概聽醫生說沒啥大事了,裴姨才放心,可是我不哭不鬧不說話東西幾乎不吃,最重要的是還挺著個大肚子,裴姨真的是有點扛不住,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醫生跟她說過啥,她啥都沒問,成天跟我形影不離,嗷嗷小心地照顧著我,隻是偶爾會忍不住地擦眼淚。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可我一切不曉得從何說起,我隻有扭過頭,閉上眼,讓淚,順流而下。
有天裴姨不在我身邊,我的小特護給我打上滴溜就沒走,跟湊巧過來的小姐妹擱我旁邊閑嗑牙,我就神情恍惚地聽。那個小護士說話前兒大概還朝我努了努嘴,小聲地問,還沒好?
給我紮針的小丫頭搖搖頭,一點起色都沒有。
真可憐!哎,她到底啥病啊?
醫生說是產前憂鬱症,外加受了強烈刺激。本來醫生建議轉去精神科,不過她阿姨堅決不同意。
我估摸她是人弄大了肚子然後被拋棄了,你沒見她住院恁長時間,一個男的都沒來看過她嗎?!這種事啊,怎麼都是女的吃虧。哎,你說總來給她交住院費,還偷偷來看她那女的,是她啥人啊,恁神秘,我都沒看清過她正臉兒,不過那一身,一看就老有錢了,我要是恁有錢就好了,就不怕月月超支了。
又超支?!姐姐,我真服了您了!
我花錢的時候啥都不想,就知道感覺嗷嗷爽,唯一的遺憾就是我的錢有點少,嗬嗬!哎呀,錢哪,真是好東西,有錢沒錢還真是兩個世界。哎,我告你,前天我出去逛街的時候,路過那個悅賓大飯店,那裏正舉行婚禮,那對新人我是沒見著,可是那場麵我是看見了,那家夥,老牛了,壓根不是一個氣派能形容的。那對新人可真是幸福,有個有錢老爹老媽,唉,我怎麼就沒恁好命啊!不過我好象聽見飯店裏的服務員嘮嗑說,那對新人賊精神病,人壓根不到場也不請客人,包了整家酒店就為給他倆那大名兒掛上邊!哼,韓霖,於綺雯,你說是不腦子有病?!純他媽有錢燒的!
我一直恍恍惚惚,可韓霖倆字就象個晴天霹靂,在我耳邊轟地就炸開了,我立馬被震精神了,條件反射似的坐了起來。我盯著她倆問,你說韓霖咋了?
她倆嚇一跳,然後有一個就朝我衝過來,她按住我的手叫,哎呀,跑針了!
我直著眼睛問她,你們剛才說韓霖咋了!說啊!
那個小丫頭可能被我嚇到了,立馬蹦了起來,磕磕巴巴地叫著“我我我還有事”,一溜煙地就沒了,跟後邊有鬼催著似的。我立馬就要跟著往外奔,可是剛一動就頭暈犯惡心。那個小護士趕緊扶住我,特無奈地叫,小心針哪大姐!虧得我當時渾身酥軟,要麼早塞她了,我一個勁兒地問韓霖她咋就聽不到呢!我刷地就把針拔了,她立馬沒動靜了,看著我徹底傻了。我說,你告我——韓霖咋了!
她傻傻地問,誰是韓霖?
我都要瘋了,我說你剛才不說韓霖嗎?韓霖咋了?!
她終於反應過來了,有點緊張地解釋,小玲就說她逛街時,見一叫韓霖的跟一叫於綺雯的結婚,場麵特氣派,可是新人沒來也沒請客人,就是擺樣子——
我這次聽清楚了,聽得特別清楚,原來他們——已經結婚了。我無力地坐了回去,感覺自個兒真他媽的不是普通得傻,以前是不相信,可是這次有人親眼目睹了,新人不在可是婚禮不也已經舉行了,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隻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此時的韓霖大概正在享受他的蜜月吧。至於韓家的一家大小,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會記起我。我看看那個護士,我說,我要回家。
她明顯又是一愣。我真的特無奈,是不是我太久不說話給人孩子嚇著了,不然怎麼老是聽不懂我的話啊。我剛想讓她去找裴姨裴姨就進來了。我說,裴姨,我想回家。
裴姨當時差點樂蒙,撲在我身上摟著我又哭又笑的,然後就去幫我辦理出院手續,我自始至終沒再吱聲。我們是坐火車回去的,因為我的狀態也實在不能坐汽車,好在坐火車也沒多長時間。坐在火車上我把手機裏我存的韓家所有人的電話號碼都刪除了,裴姨陪在我身邊,默默地陪著我。我默默地想,事實證明我比想象中堅強得多,要不我當初怎麼恁傷心欲絕,我都沒想過要跳河上吊、割腕自殺什麼的。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人的潛力是無窮無盡的,可以發揮到自個兒都想象不到的地步。我當時特不相信,我還記得我跟人強,我說有本事你上長江黃河裏溜達一圈再回來的,小樣兒的,灌不死你!結果緊接著我就實戰體驗了一把。我們剛上大一那會兒,體操課是必須選修課。當時的我,大硬腿大硬腰,做倒立不說,還得在不到10公分的平衡木上做後滾翻,還要在單杠上做腹回環。姐姐我從小不能說養尊處優,可也是嬌生慣養啊,加上膽子出奇地小,躺在平衡木上腿都抬不起來,就甭說啥美感了,真還不如直接要我的命痛快呢。因為這些動作都比較危險,老師上課壓力特大就怕有啥閃失,所以就嗷嗷嚴厲。姐姐我當時比較年輕,臉皮比較薄,生怕動作不到位當眾遭老師罵,於是一上課就裝病見習,不練習也不用她指導。可我不能掛科啊,於是課下的時候我就加倍用功。體操對於我們寢其她人來說,是小菜一碟,沒必要再練,每天我隻能自己去體操館,次次摔得我鼻青臉腫,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手上的皮都磨下來好幾層。不過最後考試被我輕鬆拿下。那時候我感覺老牛了,我告自個兒說,再難也不過如此,再大的風浪我也能挺過去,世界上沒有啥事可以再難住我。結果我真的沒再被難住,因為一艱難,我在平衡木、單杠上練體操的情景就會在眼前一一閃過。這次也一樣,正是體操課,成就了我今天的堅強,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火車啟動的一刹那,我的淚還是不由地流了下來。我摸著自己的大肚子,看著S市在窗外一閃而過越來越遠,我的淚就止不住地流。我大概不會再回到這裏了。想想過去的幾年,真的是恍若一夢,而這半年,就更是夢中夢了。在這個夢裏,我就好象生活在童話裏一樣,有一屬於自己的小城堡,裏麵有一英俊的白馬王子,陪著我寵著我慣著我給我準備一切一切,可是突然有一天,夢醒了,城堡沒了,王子沒了,我的童話世界消失了。如果不是我的肚子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真的覺得我是做了一場夢。我忽然覺得嗷嗷悲哀,因為我發現我跟韓霖在一起朝朝暮暮生活了恁長時間,回憶裏除了散步之外啥都沒有,我們甚至都沒有在一塊兒好好核計核計孩子是姑娘還是兒子,孩子會象誰,除了那盆生日禮物蘆薈和那枚求婚的紫色水晶戒指,他也從來沒送我什麼,可蘆薈還放在那個家裏,戒指我也沒帶在身上,因為我怕丟。原來我倆之間,除了肚子裏這個素未謀麵的小家夥之外,沒有任何交集。我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我的淚就象一條大河奔騰不已。我在為自己的迷糊哭泣。我始終沒再回那個家,我覺得沒必要了,我既然拿得起,我就能放得下。
回到家我直接坐在沙發上不動了,家啊,這才是我的家啊,是我生活了20來年的家,是我真正的家,也是——我以後的港灣。我看看一直在身邊為我忙碌的裴姨,又看看自己的肚子,我忽然覺得我一下子就長大了,那感覺有點象破繭而出的蝴蝶,蛻變的時候的確是痛徹心扉,可振翅而飛的刹那,就是成功。總之不管怎麼說,姐姐我都熬過來了,以後我要獨自撐起我的那片天空,為了裴姨,為了自己,也為了——我的孩子。我輕輕地拍拍我的肚子,跟裴姨說,以後就他和咱娘倆,相依為命了。
我有很長時間都過著閉塞的生活,每天足不出戶,不看電視不讀報紙與世隔絕,其實我是怕看見關於韓霄的消息,我要拒絕一切跟韓霖有關的人,和事。那段時間我每晚都嚴重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白天我就坐在窗前看外麵陰暗的天空。以前我看小說,一看到描述主人公矯情地望著天空的語言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就一層一層地往下掉,因為我覺得嗷嗷假,可是我現在才發現,其實天空有天空的魅力。看著它從白變黑,又從黑變白,我覺得我真是渺小。看著天空的時候,我的腦子裏特空白,沒有任何思想,就隻是傻呼呼地看。我想,沒有思想,也是一種福氣。裴姨特了解我的脾氣,知道多說無異,問也白問,隻能讓我慢慢地養傷。她隻是默默地在我身邊照顧我,燉湯給我喝,放音樂給我聽,打理我的生活瑣事,偶爾閑暇,就靜靜地坐在我旁邊,做迎接一個小生命的準備。
天越來越冷,我的日子也越來越苦,害喜的症狀不見輕反而更加嚴重,有時候一天都吃不了多少,可是卻嗷嗷能吐。我忽然就想起我那素未謀麵的親媽,她當時懷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恁難受恁辛苦?十月懷胎啊,多少個日日夜夜,就是這麼熬過來的,要不怎麼總讚美母愛偉大呢!可日子再苦心裏再難受我也不哭。以前一丁點事我都能哭得痛不欲生,但現在,我恁難受我再想哭我都哭不出來,我想我是真的長大了,我要學會有淚往肚子裏咽。隻是苦了裴姨,她憔悴很多。我知道她背地裏不定為我流了多少的淚,但在我麵前的她都是笑容滿麵的,還總充滿希望地幻想著我孩子的性別和模樣,以期喚回曾經熱情活潑的我。可惜我已經失去了那份熱情與活潑,再也找不回來了。仔細想想我也夠可悲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一個默默我居然沒有一個朋友,而默默太柔弱了,何況她現在正在享受她的愛情,我不願意她為我擔心。至於彭叔彭嬸我更沒臉見了,我可是未婚先孕哪,現在那男的不僅不見人影,還跟別人結婚了,這要是讓彭叔知道我都想象不出後果會成啥樣兒。其實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最想去看看爺爺,可我沒敢去。我怕爺爺看見我現在的樣子,直接從墳裏跳出來。我覺得我現在的日子特別的平靜,挺適合我的。
這天我依舊坐在窗前欣賞外麵陰暗的天空,我發現原來陰暗的天空也是一種別樣的風景。其實我最想看看雪花漫天飛舞的天空,可老天就象是專門跟我作對似的,天再陰暗他也不給我飄半片雪花,我就想我他媽的怎麼就這麼不如意呢!正想著裴姨就進來了,一瞅老高興了,胖胖兒,快出來,有人來看你。我相當迷茫地問裴姨是誰,因為我想象不出誰會來看我,誰——還會記得我。裴姨一臉喜氣,她說,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來到客廳,就看見一特挺拔的老爺們站在那兒,含笑看著我。他說,小丫頭,還記得我嗎?
我更加迷茫地搖搖頭。小丫頭,這個稱呼好象有點熟悉,聽語氣我們也應該是熟人,可是記憶庫裏好象沒有這個人的資料啊。看來我真的是在衰老了,記憶力恁差了。裴姨在旁邊笑,這孩子,小時侯的事都忘了,這不是你鵬鵬哥哥嗎,你小時侯天天跟在人家後麵鵬鵬哥哥長鵬鵬哥哥短的現在都忘了!
我想起來了,他是彭叔的兒子彭鵬,我們都有十幾年沒見過麵了,何況他小時侯恁胖現在恁瘦,看來這世界不光是女大十八變,男大也有好幾十變的,眼前這位就是典型的例子。小的時候別人都喊我小名胖胖兒,就他老叫我小丫頭,因為我屬實比他小,在他眼裏可不就是一小丫頭嗎。我勉強笑笑,鵬鵬哥哥。
恩,想起來了。鵬鵬哥哥笑,那久違的一臉燦爛讓我心裏暖暖的,一時竟有些發呆。我的生活裏,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這麼陽光的笑容了。記憶裏韓霖幾乎總是微笑,隻有韓霄才會這麼沒心沒肺地笑,他的笑聲至今還在我耳邊響著,我甚至能看見他朝我齜著牙樂。可是一想起韓霖韓霄我就揪心,韓霖已經跟於綺雯比翼雙飛了,韓霄指不定也在哪兒樂逍遙呢!
鵬鵬哥哥對我的肚子沒有任何驚詫的表現,估摸裴姨給他打過預防針了。他跟我追憶小時候的事,隻字不提我的大學生活。我發現他跟韓霄是一個類型的,他們都嗷嗷有陽光魅力,舉手投足間對女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不同的是鵬鵬哥哥比韓霄沉穩,讓人打心裏放心,如果不是有韓霖在先,我想我會愛上他的。我告他說,我的事別告訴彭叔。
他笑,我知道,要不你這兒還能這麼消停?!哎,我說這都十幾年不見了,你怎麼還恁老黑啊!
我也笑,這黑還成了缺點了,黑點兒不健康嗎!?
他看著我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小丫頭啊,你可真是該多笑笑。
我一聽,那淚水就順著我的嗓子咽到了我的肚子裏。笑?我都快忘了這字該怎麼寫了。我瞅瞅自個兒的肚子,初吻還在,初夜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稀裏糊塗地懷了孕,可連孩子他爸都找不著,我這叫正常人嗎?我還笑呢,我哭都哭不出來!我岔開話題,問他怎麼會過來。他說,本來早就準備過來了,可是偏偏要出差,現在正好有空,就過來了。
裴姨端著杯飲料過來,順便給我一杯牛奶。她問鵬鵬哥哥,鵬鵬今後準備在哪兒發展啊?
本來想去南方,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家鄉好啊,所以先在這邊待一陣兒再說。
那你爸啥意見?
他聽我的。
你這孩子啊,從小就有主見。本來我還以為——裴姨笑笑,突然就不說了,她扯開話題,我給你準備好房間了,過去看看吧。
鵬鵬哥哥看看我,有些猶豫。我就笑,怎麼,怕我不讓住啊?
他就笑了,笑得很純,不是,我在想,我有十幾年沒跟你住在一間屋子裏了?
一想也是。日子過得真是快啊,眨眼之間就是十來年啊。那天晚上吃飯時裴姨最開心,那話啊,有如黃河長江,滔滔不絕,她一直給鵬鵬哥哥夾菜,真不是一般的亢奮。看來她在我身邊實在是壓抑得太久了。有了裴姨的熱情,我的冷淡似乎就可以忽略不記了,因為我看得出來,鵬鵬哥哥吃得挺高興,還不時地給裴姨夾菜,有時候稍帶腳地掛上我。聽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得嘮著家常,我覺得這屋子都跟著有了點生氣。這兒太安靜了,靜得出奇,偶爾會感覺陰氣太重,重得讓我害怕,今天可是終於有了些人氣,有了陽剛之氣。我突然之間特塌實。
吃過飯裴姨非要下樓買東西,說不出來買啥吧,還不讓鵬鵬哥哥陪。實在是拗不過隻好由她去了,但據我觀察她是故意的。以前她可從來不帶晚上出門的,何況現在大冷天的,不沒事找罪受嗎?剩下我和鵬鵬哥哥我就隻能陪他看那些無聊的電視劇了,看著看著人家的美好愛情我就有點想哭。同樣是人,差別咋就恁大呢?!鵬鵬哥哥突然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一愣,沒明白他啥意思。他說,你對今後就沒有什麼具體的打算嗎?
我搖搖頭。我隻知道今後我要跟裴姨,還有我未出世的孩子相依為命,至於其它的,我從來沒想過。鵬鵬哥哥又問,那個男人呢?這孩子的爸爸現在在哪兒?
我的心猛地縮緊了,渾身跟著戰栗了一下。我惡狠狠地說,這孩子沒有爸爸。
他為什麼不來看你?他知不知道你有了孩子?還是——你上當受騙了?
我使勁搖頭,我說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抓住我的肩膀,特用力,抓得我的肩膀生疼生疼的。他說,你怎麼就不肯說呢!你告訴我告訴我,我去收拾他,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我想也沒想就吼了一聲,不!
鵬鵬哥哥一愣我也一愣,我冷冷地說,放開我。
鵬鵬哥哥又明顯一愣,我說,放開。
鵬鵬哥哥不由地就放開了我,我一字一句,句句發自肺腑,我說,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以後的事,我自有打算。
我睡覺一向不掛窗簾,因為我怕黑,所以早上一睜眼我就看見外麵已經高照的太陽了。雖然已經是冬天了,可是今天的太陽居然出奇得好,實在難得,難得的讓我舍不得起身,就那麼睜著眼,靜靜地躺著。裴姨進來嚇一跳,無奈地歎著氣說,你這孩子,醒了怎麼還不起床啊,你鵬鵬哥哥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鵬鵬哥哥?我都快把他給忘了。昨晚我說完那句話就回房了,我還以為他已經走了呢!昨晚裴姨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擱床上裝睡了。我曉得她看出來了,但她隻是歎了一口氣,沒跟我磨嘰,我就猜鵬鵬哥哥指定也回房間了。後來我就失眠了,後半宿才迷糊著。其實我他媽的心裏比黃連還苦,可是我能說什麼呢,能做什麼呢?天塌下來也隻有我一人撐著了。
出來看見鵬鵬哥哥我有點不太自然,不過看樣子他也一宿沒睡太好,不過他倒是能掩飾,看見我就笑了,我還以為你得下午才能起來呢!
我看看旁邊的落地鍾,已經11點了。我勉強笑笑,說,我一向都特能睡嘛。
那倒是,小時候就屬你最能賴床了。
我就笑,裴姨也跟著樂,咱們家胖胖兒呀,沒別的優點,就是能賴床。
我相當無奈,裴姨這是在貶我還是在誇我啊。鵬鵬哥哥說,走吧,咱們出去溜達溜達。
我想也不想直接就拒絕,我已經太久沒走出這扇門了,久得都要忘了外麵的世界長啥熊色兒樣了,也久得已經沒有勇氣站到人前去了。雖然我沒有啥親人朋友,不必怕別人說三道四的,可我心裏依然有壓力,自覺沒臉見人。裴姨相當支持我和鵬鵬哥哥出門去走走,以前她就老勸我多出去走走,老說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既然決定要了就有責任讓他健健康康的。不過我當時意誌特消沉,天也漸漸冷了,所以一直也就沒出去。今天終於有機會了,裴姨指定不放過,鵬鵬哥哥也極力說服我。他說,都聖誕節了,怎麼著咱也得出去沾沾喜氣。
我一時有點難過,原來這麼快又要聖誕節了,往年的聖誕節怎麼過的我都記不起來了。看來我是真的在變老了。
坐在家鄉最好的飯店裏,我透過玻璃落地窗,默然地看著街頭幸福的一對對,特幸福地滑過去,我的心都要碎了。為什麼我就沒有這個福氣呢!我這都要當媽的人了,啥前兒這麼幸福過啊!然後就聽見鵬鵬哥哥說,小丫頭,去南方吧。
我沒明白他啥意思。他目光如水,清澈見底,他說,跟我去南方吧。
我說,我哪兒都不去。
為什麼?
這是我的家,我的根。
他就輕笑,這麼年輕,怎麼跟七老八十了似的,有了落葉歸根的打算?
我被他逗得撲哧一笑。他更樂,然後說,小丫頭,你真應該出去走走,就當是旅旅遊,開闊一下視野,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想了想,說,我考慮考慮吧。
半年後
站在五姐的墳前我忽然就很傷感,我不得不感歎人事變遷滄海桑田。我忽然發現自打懷孕以後我就開始變得多愁善感,不過也許這才是我骨子裏的東西,一經引發不可收拾,以前的沒心沒肺隻不過是表象而已。古人說歲月如梭,還整下了流傳千年的名句,說什麼“逝者如斯夫”,看來屬實是恁回事。半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我一直忙活著養傷生孩子看孩子給孩子喂奶換尿布,雖然有裴姨和鵬鵬哥哥幫忙,可我還是忙得不亦樂乎,沒想到忽然就到了畢業的時候了。其實如果不是昨天收到大姐的短信,我壓根也想不起來我還是一學生,退了學的學生。大姐在短信上說,五姐死了,今天舉行葬禮。
五姐的葬禮特別簡單,給她送行的,除了我們寢人,就鄭向前和季凱。五姐沒有回到她的老家,而是永遠在S市定居了,我想這很符合她的理想。她原本就說過,她畢業後就留在S市哪兒都不去,死也要死在S市,沒想到今天一語成了真。不過她的新家特別普通,她周圍有的是意外死在他鄉的孤魂野鬼,我估摸她對這點指定嗷嗷不樂意。她是那種老高貴的人了——最起碼她是這麼認為的——可現在,她居然要與那幫孤魂野鬼做鄰居,不知她現在作何感想,是否在嗷嗷痛哭,反正我們一直在哭,哭她的英年早逝,哭她的紅顏薄命,哭她的一切一切。她們哭得撕心裂肺,我則僅僅讓淚水順著我的臉淌。我沒理會她們的眼神,那眼神是在指責我不傷心我太冷血。我們已經不是姐妹了,對於旁人,我沒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哄她們開心。其實我一直不相信五姐就這麼走了,我站在五姐的墓前時還沒有真實感,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還燒成灰,裝進匣,入了土。我來的時候隻趕上她入土,沒有看到她最後一眼,但是我知道她走得一定相當美,她這人恁愛美,不會讓自個兒埋啦巴汰地走的。我還給她帶了束玫瑰花,我知道咱大陸不象港台和外國,病了死了的要拿束花,可是我估摸五姐會嗷嗷希望有人送她玫瑰花的,她是愛情高手嘛,但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最後一次收到的玫瑰花,居然是女人送的,而且還是——她三姐我送的。
我看著五姐一步步地走完她的人生,那束玫瑰花就在驕陽下迎風擺動紅得刺眼。我感慨萬千,再一次感覺到了死的可怕,感覺死是那麼地接近我,似乎隨時可以把我吞噬掉。我一時有些迷茫,不知道人活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曆史上有幾個能名垂千古,又有幾個能遺臭萬年而讓世人永記的?大多數人不過是生得平凡,活得平凡,走得平凡,給別人留下的,僅僅是一段回憶,可是回憶過後,又有誰能時時刻刻惦記著他?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就如這束花,現在再美,幾天以後依舊要凋謝。於是我就核計,我活這一世是為了什麼,將來死了又可以留下什麼?既不能永垂不朽,也不會遺臭萬年,不過就是一再平凡不過的平凡人罷了。五姐的葬禮還有同寢室的人跟鄭向前季凱參加,哭泣,而我的葬禮呢?恐怕會相當冷清,大概除了我的孩子和默默裴姨彭叔一家之外,是不會有人去的,更甭說為我哭泣了。
五姐安葬完畢我們就準備回去了,她們一起走在前麵,我自己默默地走在後麵。我無所謂,我來是為了送五姐最後一程,其它的我不想去想。跟他們,我已經無話可說。我們從見麵到現在,我僅僅對她們點了點頭,而對於鄭向前和季凱,我始終沒有正眼瞧他們,我覺得沒必要瞅他倆,我也怕自己會難過。原本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以前的事了,以為不會再難過,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當我遠遠地看見他們迎風而立的時候,我其實相當的難過,那種被背叛的感覺重新偷襲了我,我甚至有種要暴塞他們的衝動。不過事實證明我還是比較清醒的,現在的我怎麼說也是一曆經千錘百煉的女金剛,哪能恁容易衝動啊!何況我已經讓他們看夠了我的笑話,今後人前的我,尤其是他們跟前的我,必定是陽光而幸福的。
大家一路走得都特沉默,後來大姐大概覺得不太好,所以慢慢挨到我旁邊。她問我,下學期準備入學了嗎?
過幾年再說。
她相當意外,什麼病?還沒好。
我不說話,就瞅著她笑了笑。她相當尷尬,估摸特後悔問我這句。三姐無緣無故退學,而她畢竟作為大姐,居然從來都沒有問過,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是不會跟她計較的,以目前這種情況,她會尷尬我已經覺得相當了不起了,所以我沒讓她繼續尷尬下去。我說,我還有別的事,所以先不考慮上學的事。
她說,哦。你最近好象瘦了。
我說,是啊,減肥嘛。說實話,本來我還以為我有了孩子能胖點呢,結果被作得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自然就瘦下來了。不過瘦點精神,何況現代女人不天天喊著口號減肥減肥嗎,恨不得自己就剩下皮包骨頭似的,去年的我不也是其中一個呢嗎?當然,我沒必要對她說得恁詳細,要是讓她們知道我現在已經是孩兒他媽了,她們不暈才怪呢!我岔開話題,說,怎麼沒看見幾位姐夫啊?這是五姐最後一程,幾位姐夫是有義務來送送的,可是我一位也沒瞧見。
大姐的表情特尷尬,她說,都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