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哈梅西是準能夠通過法科考試的.執掌各大學的學術女神,一向都不斷從她金色的蓮座上,對他撒下無數的花瓣,賜給他各種獎章,並使他屢次獲得獎學金.大家以為,考試完畢後,哈梅西一定要馬上回家了,但他卻似乎並不十分急於收拾他的行囊.他父親曾寫信給他,吩咐他立刻回去.他回信說,等到考試的結果一公布,他馬上就動身.安那達先生的兒子卓健拉是哈梅西的同學,和他住在緊隔壁.安那達先生是梵社(梵社(BrahmoSamai)亦"最高精神信徒協會",係於1828年由羅姆.摩罕.羅易(Ram—Mohan—Roy,1772—1836)首創,在加爾各答成立的一個宗教團體.其主要宗旨為改革印度的宗教思想與社會生活,當時印度較有自由思想的人多參加了這一團體,對於印度的思想解放運動曾發生極大的作用.)的社員,他的女兒漢娜麗妮最近在準備參加初級文科考試.哈梅西常常到他們家裏做客.每到吃午茶的時候,他差不多總在座,但很顯然,他所感興趣的並不僅僅是茶,因為不是吃茶的時候他也常常在他們家.漢娜麗妮常常在洗完澡之後,跑到屋頂的陽台上去閑步,一邊晾幹她的頭發,一邊拿著一本書邊走邊看.哈梅西和她一樣,也常常拿著書獨自坐在他的房頂陽台上的梯棚邊讀著.這裏的確是一個可以安心讀書的好地方,但這裏使他分心的事也很不少,這是誰都可以很容易猜想到的.直到現在兩方麵都還沒有提到婚姻問題.安那達先生所以沒提起這件事是有一個原因的:他有一位年輕的朋友到英國學法律去了,老頭兒的心裏老在想著那個年輕人很可以做他的女婿.有一天午後,在吃午茶的茶桌邊,大家談論得非常熱烈.年輕的阿克謝在考試方麵雖然不很行,但他的茶癮和對於其它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嗜好卻也並不亞於某些在學業上更有成就的青年;因此他也常常是漢娜麗妮茶會上的客人.今天,在談講中他發揮議論說,男人的才智好比一把大刀,即使沒有很鋒利的刀刃,它的重量也可以使它成為一種極有力的武器,但女人的機智卻至多不過是一把細小的鉛筆刀......不管你把它磨得多快,也決作不了什麼大用......聽到阿克謝的這種荒唐論調,漢娜麗妮倒預備默然忍受;但是,他的哥哥卓健德拉也同樣提出了一些菲薄女人才智的議論,這卻使得哈梅西不能忍耐了.他一變適間默然沉思的態度,開始滔滔不絕地讚頌女性的各種美德.哈梅西一邊熱烈地為女性進行辯護,一邊又喝完了兩大杯茶,這時忽有一個仆人送來一封他父親寫給他的信.他把信拆開匆匆看了一眼,雖然這時辯論正非常激烈,他也不得不甘認失敗,匆忙地站起身來預備離去.後因大家一至向他抗議,他隻好向他們解釋說,他父親剛從老家到這裏來了."你請哈梅西老先生進來坐一會兒吧,"漢娜麗妮對卓健德拉說,"我們也可以請老先生吃杯茶呀.""別麻煩啦,"哈梅西匆忙地攔住說,"還是我馬上去見他吧."阿克謝這時卻不禁心中暗喜."老先生也許決不肯在這裏叨擾什麼哩,"他說,暗示著安那達先生是梵社社員,而哈梅西的父親卻是正統的印度教教徒.哈梅西的父親布拉加.莫罕先生一見到他兒子,第一句話就是,"你必須同我一道趕明天的早車回去."哈梅西抓抓頭皮."有什麼事那麼急嗎?"他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布拉加.莫罕說.哈梅西以詢問的眼光看著他父親,心裏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匆忙,但布拉加.莫罕卻不覺得有必要滿足他兒子的好奇心.晚上,哈梅西的父親出去拜訪他的加爾各答的朋友們去了,哈梅西坐下來預備給他父親寫一封信;他按照一般對有身份的父親寫信的格式,寫下了"父親大人高貴的蓮座下".但寫完這一句後他的筆似乎怎麼也不肯聽使喚了,盡管他一再對自己說,他同漢娜麗妮已經以一種未經明言的誓約彼此以身相許,如果現在再把這個未經公開的婚約對他父親隱瞞下去,那是非常不對的,也仍屬徒然.他用不同的格式又寫了好幾張信稿,但結果仍一張一張全被撕毀了.晚飯後,布拉加.莫罕安靜地睡去.但哈梅西卻像午夜遊魂一樣,爬到陽台上去,煩惱地來回走著,不住地瞪著兩眼望著鄰家的房子.九點鍾的時候,阿克謝才遲遲離去;九點半,他們的大門關上了;十點的時候,安那達先生的客廳裏的燈也已經滅掉;到十點半,全院的人都沉沉入睡了.第二天一清早,哈梅西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加爾各答.布拉加.莫罕先生是非常小心的,他決不會讓他有誤車的機會.第二章哈梅西到家以後,才知道他父親已經替他選定了一位新娘子,並已定好了舉行婚禮的日子.布拉加.莫罕年輕的時候曾經有過一陣潦倒的日子,他後來的發跡多虧了他幼年時期的一位朋友,一位名叫伊向的辯護士的幫助.伊向去世很早,他死後別人才發現,除了一堆債務,他是什麼也沒有留下.這樣一來,他的寡妻和他的孩子......一個女孩......就立刻陷入了貧困不堪的境地.這女兒現在已經成年,她便是布拉加.莫罕為哈梅西聘定的新婦.關懷哈梅西的一些朋友們曾經反對過這件親事,他們說,據傳聞那姑娘長得很不漂亮.但對這種意見,布拉加.莫罕始終隻有一個回答."我不懂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總回答說."你可以從外表的美來評論一朵花或一隻蝴蝶,但你不能這樣來評論一個人.如果這女孩子將來能和她母親一樣作一個賢良的妻子,那哈梅西就應該認為自己是非常幸運了."聽到大家在閑談中提到他的為期不遠的婚事,哈梅西感到非常沉重,他於是成天信步到處遊蕩,希望能想出一個逃避的辦法,但結果卻似乎任何可行的辦法都沒有.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對他父親說:"爸爸,我實在不能和這個女孩子結婚,我已經和另外一個人有過誓約了."布拉加.莫罕:"有這種事!你們正式舉行過訂婚儀式嗎?"哈梅西:"沒有,那當然還說不上,不過......"布拉加.莫罕:"你已經同那女孩子家裏的人說過嗎?一切都已經談定了嗎?"哈梅西:"我並沒有正式和她談過這個問題,不過......"布拉加.莫罕:"哦,你並沒有談過?那麼,既然這以前你一直沒開過口,現在你當然更可以保持沉默."停了一會兒之後,哈梅西終於拿出了他的最後一個武器."如果我現在去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結婚,那我實在太對不起她了.""如果你拒絕和我為我選定的這個女孩子結婚,"布拉加.莫罕回答說,"那你將是作下了一件更對不起人的事."哈梅西再沒有什麼可說了.他心裏想,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隻有等著發生什麼意外的事來阻止這次婚禮.據算命先生說,錯過了這次選定的吉期,以後在整整一年中就再挑不出一個吉祥的日子,因此哈梅西心裏盤算著,隻要能躲過這個命定終身的日子,這事就可以再緩限一年了.新娘子住得很遠,從他家去隻有水路可通.而即使走最近的路,盡可能穿行連接大河道的一些小河,也有三四天的路程.布拉加.莫罕為意外的耽擱打出了很寬裕的時間,在吉期前整整一個禮拜,他挑了一個黃道吉日,便帶著全班人馬出發了.一路一帆風順,不到三天,他們就到達了喜馬加塔,那就是說,離開婚禮的正期還有四天日子.老頭兒所以希望盡早到達,還另有一個理由:新娘子的母親生活過得很苦,他早就希望她能夠離開自己的家,搬到他們的村子裏去住;那樣他就可以多照顧她一些,讓她能再過幾年舒服日子,也算報答了他那已死去的年輕時候的朋友.過去因為兩家還沒有正式結親,他心中雖有那種意思,在老太太的麵前總覺不便啟齒.現在,眼看婚禮馬上就要舉行了,他終於把這個意思說出來,並且立刻得到了她的同意.她家本就隻有這麼個女兒,現在要她到她那已無親娘的女婿身邊去擔當母親的職務,她當然是樂意的.最後她更斬釘截鐵地說:"誰愛議論就讓他去議論吧,我本應該和我的女兒女婿住在一塊兒."因此布拉加.莫罕便利用婚禮前的幾天日子,為老太太收拾好一切,以便把她的一點家私搬到她的新居去.他原打算要她同婚禮隊一道回去的,唯恐在路上沒有照顧,他來的時候還特別帶來了他家的一些女眷.婚禮按期舉行了,但哈梅西拒絕正確地念誦神聖的誓詞.到了行"吉瞻禮"(新郎新娘第一次彼此相見的一種儀式)的時候,他竟閉上了眼睛.他整天是一臉沮喪的神色,大家說笑戲謔著鬧新房的時候,他始終默不一語,通夜,他背向新娘睡著,清晨,他更是盡可能早地跑出了新房.一切婚禮儀式結束以後,婚禮隊起程向回走了.所有的女眷坐一條船,年紀較大的男人坐一條船,新郎和一些年輕的男客人坐在另一條船裏;最後的一條船上則載著在舉行婚禮時奏樂的樂隊,他們時時吹奏一些小曲和任意挑選的一些樂曲的片段,供大家消遣.那一天天氣熱不可當,晴空中沒有一絲雲彩,遠處的地平線上彌漫著一片濃密的紫霧.河岸邊的樹木全現出一種離奇的慘淡的色調,樹上的葉子更無一絲動搖之意.船夫們滿身汗如雨下.在太陽落山以前,開船的人便向布拉加.莫罕說:"我們得在這裏把船彎下了,先生;再過去好些路都沒有可以彎船的地方."但布拉加.莫罕卻希望盡快地結束這個行程."我們可不能在這裏停船,"他說,"這天兒上半夜會有月亮的.我們趕到巴魯哈達去休息吧.我決不會虧待你們的."船夫們隻好再劃著船前進.河的一邊是在熱空氣中閃著微光的沙灘,另一邊則是陡峻的坎坷不平的河岸.月亮透過紫霧升起來了,它閃射著一種暗紅色的微光,樣子頗像醉漢的一隻眼睛.天空仍然明淨無雲,但忽然間,沒有任可預警,傳來一陣有如雷鳴的低沉的轟隆聲,打破了天地間的沉寂.船上的人向後一望,隻看到一股挾帶著一片黑的塵沙和無數殘枝敗葉.樹皮草根的旋風,好像被一把巨大的掃帚掀起來的一般,向他們壓過來了.立刻是一片瘋狂的喊叫聲:"不要慌!不要慌!快劃呀!快劃呀!啊,天哪!救命啊!"此後的情形便沒有人知道了.一股大旋風,像人們所習見的一樣,在它狹窄的毀滅的道路上向前滾去,滾過了那些船隻,把擋住它道上的一切,摧毀無遺.片刻之間,這個不幸的小船隊便完全失去存在了.第三章暮靄消散了,銀色的月光遍灑在廣闊的沙灘上,好像讓它穿上了一身白得耀眼的寡婦的喪服.河麵沒有一條船隻,甚至看不見一絲微波;河心河岸,到處是一片寧靜,這寧靜有如死亡帶給受盡苦難的病患者的一種無盡無休的安寧.哈梅西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沙灘的邊緣上.最初,他竟沒有想起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等到那不幸的遭遇像一個惡夢似地在他的腦中重現的時候,他便一跳腳站了起來.他的第一個思想是要弄清楚他的父親和他的朋友們現在究竟怎樣了.他向四麵望去,什麼地方也看不到半個人影.他放開腳步沿水邊走了一陣,也仍一無所見.這一片雪白的沙灘,像躺在大人手臂中的孩子,靜躺在大巴達馬河......恒河的一支流......的兩個小支流之間.哈梅西走完了小島的這一邊,正打算開始搜尋小島的另一邊的時候,卻忽然隱隱約約地看到遠處好像有一件紅色的衣服,他加快腳步走近前去,竟看到一個年輕姑娘,穿著新娘子的紅裝,好像已經死去的樣子躺在沙地上.哈梅西曾學過一套辦法,可以叫這個顯然是溺死的人複活.為使她恢複呼吸,他堅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先把女孩的雙臂向她的頭的方向推去,然後又把它們扳回來壓到她身子的兩邊,這樣,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終於緩過氣來,微微睜開了眼睛.但哈梅西這時卻真是疲憊已極,好一會,他連想要問她幾句話的氣力都沒有.同時那女孩子也似乎並沒有完全恢複知覺,她的眼睛剛要睜開,一下又氣力不支似地闔上了.不過哈梅西仔細觀察了一陣之後,知道她現在呼吸已沒有什麼困難.他於是就靜坐在蒼茫的月色下,長時間呆呆地望著她.他們倆第一次真正見麵竟想不到會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這片躺在水陸之間的荒無人煙的土地,恰像是介於生和死之間.誰說撒西娜不漂亮呢?月亮的皎潔的光輝遍灑在空曠的大地上,複頂的蒼穹是那樣遼闊無邊,但這大自然的一切壯麗的景色,在哈梅西看來,隻不過是用來襯托一個入睡的小姑娘的嬌小麵孔的花飾.其它的一切已全被遺忘了."我很高興,"哈梅西心裏想,"在那嘈雜喧鬧的婚禮進行中,我一直也沒有看她一眼.要不然,我決不可能有機會以我現在的眼光看她了.我現在救活了她的性命,這比在舉行婚禮儀式時念幾句別人編就的誓詞更為有效地使她從此屬我所有了.念誦一段誓詞隻不過是為別的人承認我和她的關係,而我像現在這樣得到她,她卻等於是仁慈的上天賜給我的一件特別珍貴的禮物!"慢慢那姑娘完全恢複了知覺,坐了起來,她把胡亂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一理,把麵紗拉起來蒙住了頭."你知不知道船上其他的人現在怎樣了?"哈梅西問.她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呆一會兒好不好?我去找一找他們."哈梅西接著說.那姑娘仍沒有回答,但她身體的瑟縮卻比語言更明晰地表示出了她心裏的意思:"不要離開我!"哈梅西完全了解她這種無言的懇求.他站起身來向四麵望去,在閃著微光的荒涼的沙灘上,哪裏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他叫著每一個朋友的名字,盡力提高嗓子喊叫著,但始終也得不到任何回答.叫喊無效,哈梅西隻得又坐了下來.這時,那女孩子正雙手捧著臉竭力想忍住哭泣,但她的胸部卻止不住在那裏起伏波動.他本能地感到現在空洞的安慰之辭是沒有用的了.於是便緊偎著她,溫存地撫摸著她低垂的頭和後頸.她再也不能止住自己的眼淚了,心深處的悲哀立刻變成了有聲無言的低訴,傾瀉出來.哈梅西的眼中也流出了同情的熱淚.當他們哭了個痛快的時候,月亮已經落了下去,在黑暗中望去,那一片荒涼的土地,有如一種險惡的夢境,沉入陰暗中的白色的沙灘更顯得鬼影幢幢.海麵的水波映著微弱的星光,時而一閃一閃,那樣子直像一條巨蛇身上的黝黑光滑的鱗甲.哈梅西把小姑娘因恐怖而發冷的嬌小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並把她向自己的身邊拉過來.她絲毫沒有抗拒,她現在隻盼望有人和她相守在一起,恐懼已使她失去其它一切本能了.在無邊的黑暗中,哈梅西的包藏著一顆溫暖的心的胸懷,便正是她所渴望得到的容身之所.現在已不是害羞的時候,她立刻舒適地安然依偎在他的懷中了.晨星消失了,在一片灰暗的河灘上,東方的天空漸透出一線白光,不久更變成一片紅色.哈梅西倒在沙土上睡著了,躺在他身旁的年輕的新娘子,也把頭依在他的胳膊上沉沉睡去.直到晨曦輕撫著他們的眼皮的時候,他們倆才從夢中驚醒過來.剛睜開眼,他們都隻有驚愕地向四麵望去,但很快他們就記起了自己坐船遇難的事,記起了這裏離開自己的家還很遠.第四章沒有很久,點點漁船的白色輕帆在河麵上出現了.哈梅西叫過來一隻漁船,在漁夫們的幫助下終於雇到一條可以送他們回家去的劃子.在離開這裏之前,他把情況告訴了警察局,請他們代為尋找他的不幸的同伴們的下落.當這隻小船到達村子邊的碼頭的時候,哈梅西知道警察局已找到他父親.嶽母和另外幾個本家的屍體;有幾個船夫可能已幸免於難,但所有其他的人卻完全不知道下落了.哈梅西的祖母原是留在家裏的.她大聲號哭著迎接她的孫兒和新娘子的來臨,此外,所有那些同去參加婚禮的人的家裏這時也全是一片哭聲.沒有人吹一聲喇叭,也聽不見一聲慣常用來迎接新娘子的歡呼.沒有人設宴邀請她;事實上,人們是連看也不願看她一眼.哈梅西決定喪事一完便同他的妻子離開家鄉,但在走之前,他卻不能不把父親家事料理出一個頭緒來.他本家一些因這次災難變成孤寡的太太們,都請求他讓她們去進一次香,這件事也須得他來作一番安排.他在料理這些悲慘事件的時候,偶有閑暇,當然也不能完全無意於房帷私情.新娘子並不像傳聞所說,隻是一個幼小的孩子......實在說,村子裏的婦女們還直嘲笑她,說她已超過了習俗中的結婚年齡......但一接觸到愛情問題,這位年輕的學士隻苦於過去所念過的書本竟不能對他有任何幫助.冷靜的理智堅決認為,他現在既不可能也根本不應該留意這類事情,然而奇怪的是,盡管他的學識在這方麵對他毫無幫助,他仍感到那小姑娘對他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他那學問淵博的頭腦竟也無法抗拒那種誘惑.在他的想象中,她已變成了他未來的賢內助.終日在他迷惘的眼睛前麵展現的,是關於她的各種幻景......她作為他的年輕的新婦,作為他所十分敬愛的妻子,以及作為他的孩子們的慈母時的情景.畫家把他所想象的最完美的景色,詩人把他所想象的最完美的格調供奉在自己的心中,並對它們獻出無限的熱忱,現在哈梅西則把這個小姑娘在他的想象世界中供奉起來,認為她代表著他的真正的歡樂,她是給他家帶來幸福和繁榮的神靈.第五章料理父親的事務和給老太太們安置好進香的事一共花了哈梅西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鄰居中現在有些人已開始和那年輕的新娘子比較接近了一些.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把她和哈梅西連接在一起的情感和鎖鏈,原來雖是鬆軟無力的,現在卻也慢慢地扣緊了.這一對青年夫婦常喜歡在屋頂上鋪上一點草墊子,在空曠的天幕下,共同度過黃昏的時刻.哈梅西現在也常和她調笑;他有時會悄悄地從那女孩子的後麵走過來,雙手蒙著她的眼睛,把她的頭拉到自己的懷中來.有時,她晚上沒有吃飯就躺下睡著了,他為招她笑罵幾句,會故意大叫一聲把她驚醒.有一天晚上,他頑皮地抓著她的卷曲的頭發,晃搖著說:"撒西娜,我真不喜歡你今天梳的這個式樣."那女孩子卻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我問你,你們為什麼老叫我撒西娜?"哈梅西驚奇地兩眼望著她,完全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改換我的名字也決不能改變我的命運,"她接著說."從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的遭遇就非常不幸,將來我一生也決不會有幸運的日子."哈梅西的心驚恐地急跳了幾下,他的臉色立刻變了.驟然間,他已經極明確地感覺到,這裏麵一定發生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你為什麼說你一生都非常不幸?"他問道."我出生以前,父親就死去了,在我還不滿六個月的時候,我媽媽也死了.我一直在我舅父家裏過著痛苦不堪的日子.後來,我忽然聽說,你不知從什麼地方來到我們村子裏,對我發生了好感.兩天之後,我們就結了婚,以後的事情,你自己是完全知道的!"哈梅西茫然無措地仰身倒在枕頭上了.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但它似乎完全失去了光彩.他不敢再問她任何問題,隻是想把剛才所聽到的情形看成是一個夢,一個幻境,盡量從腦子裏拋開.一股溫和的南風輕輕地吹過來,像剛從夢中醒來的人發出的一聲歎息,月光下,一隻不寐的杜鵑正唱著它的單調無味的歌曲.從停泊在近處碼頭上的木船邊,傳來船夫們的歌聲.那女孩子發現哈梅西好像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於是輕輕推了他一下問道,"要睡了嗎?""沒有,"哈梅西說,但此外他也沒有再講什麼.不久,她也就安靜地睡去.這時哈梅西卻坐起身來,靜靜地凝視著她.在她的前額上,他實在看不出命運之神暗記下的悲慘的痕跡.如此可愛的麵容,為何竟可能掩蓋著那麼可怕的一種命運!第六章哈梅西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子並不是他的妻子,但要弄清楚她究竟是誰的妻子,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有一次,他故意問她,"你在婚禮中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心裏怎麼想?""我沒有看你,"她回答說:"我一直都沒有抬起頭來."哈梅西:"你連我的名字都沒聽說過嗎?"那女孩:"我隻是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才聽到說起你;我的舅母是那樣急於把我送出門,她根本就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哈梅西:"嗯,可我聽說你是識字的;讓我看看你會不會寫你自己的名字."他遞給她一張紙片和一支鉛筆."敢情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哩!"她賭氣地叫著說."碰巧兒,我的名字還很容易寫,"說著,她大大地寫下了"斯瑞馬蒂.卡瑪娜.德貝"幾個字.哈梅西:"現在你再寫一寫你舅父的名字."卡瑪娜寫下"斯瑞久克塔.塔瑞尼.卡潤.卡杜瑞亞.""我什麼地方寫錯了嗎?"她問."沒有錯,"哈梅西說,"現在你把你們村子的名字寫給我看看."她寫下"都巴拍克爾".哈梅西用這種辦法慢慢知道了一些這女孩子過去的生活情況,但僅僅有了這些材料,他離他所要達到的主要目的,還仍然是和從前一樣遙遠.哈梅西開始反複尋思,此後他究竟應該怎麼辦.她的丈夫很可能已經淹死了.即使能夠調查出她丈夫家的人住在什麼地方,如果把卡瑪娜送去,他們是否一定會收留她,實在是一件很可懷疑的事,而要是把她再送回到她舅父家去,那對她又未免太不公平了.要讓大家都知道,這麼多日子來她一直充當另外一個人的妻子,並和他住在一起,社會上的人會對她抱著怎樣一種看法呢?她在哪裏可以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就算她丈夫還活著,他會願意或敢於再要她嗎?總之,不管哈梅西采取什麼辦法來處置她,結果都會等於是把她拋進一片茫茫無邊的大海,任她去漂泊.他既不能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而不承認她是自己的妻子,又不能把她交托給任何其他的人;同時,他更不能真和她在一起過夫妻生活.哈梅西雖然曾把她看作自己未來的終身伴侶,拿用愛情調製出來的顏色,在自己的想象中,給她畫出了一幅鮮豔奪目的形象,現在他卻不得不匆忙地把這一幅可愛的畫像給塗抹掉了!他實在不能再在本村裏呆下去了,如果跑到人煙稠密的加爾各答去,那裏誰也不會注意到他,他也許就可以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了.他於是把卡瑪娜帶到加爾各答去,在離他從前住的那條街相當遠的地方租下了幾間房.新的經曆使卡瑪娜感到非常興奮.在到達加爾各答的那一天,他們剛一搬進新住處去,她就在窗前的小座上安坐下來.窗外絡繹不絕的行人,無止境地挑動著她的好奇心,使它似乎永遠也不會得到滿足.他們雇下一個單身女仆對加爾各答街上的情況當然早已司空見慣,看到那女孩子那麼感到驚奇的樣子,她覺得她簡直是發瘋了."你到底在那兒瞅個什麼勁兒?你還去不去洗澡呀?天已經不早了!"她忿忿地叫喊著說.因為不可能找到一個願住在他們家的仆人,他們現在找到的這個女人,隻是白天在這裏工作,晚上仍回到自己的家裏去."我現在當然不能再和卡瑪娜睡在一起了,"哈梅西想著,"但在這樣一個生地方,夜晚叫這孩子一個人怎麼過呢?"晚飯後女仆走了.哈梅西指給卡瑪娜睡覺的地方,對她說,"你現在就去睡吧.我呆一會兒看完了書再來."他打開一本書,裝出閱讀的樣子.卡瑪娜因為很疲倦,很快就睡著了.第一夜就這樣混過來了.第二天晚上,哈梅西仍準備照樣讓卡瑪娜自己單獨去睡.這一天天氣非常熱.哈梅西在臥室外邊的陽台上鋪了一條被,決定就這樣睡一夜.他長時間躺在那裏胡思亂想,手裏搖著一把扇子,但到半夜的時候他終於睡著了.第二天早晨兩三點鍾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卻發現自己並不是獨自躺在那裏;有人正輕輕地給他扇著.他這時還沒有完全清醒,順手把女孩子拉到自己的身旁,含含糊糊地說,"快睡吧,撒西娜,不要給我扇了."因為在黑暗中卡瑪娜感到很害怕,她於是就鑽到哈梅西的懷中,安靜地睡去.哈梅西清早醒來,真不禁駭然.卡瑪娜還睡得很熟,她的右胳膊正摟著他的脖子.認定他已經屬於自己所有,她露出一種極動人的安詳的神態,把頭枕在他的胸脯上睡著了.他呆呆地望著這個熟睡的姑娘,眼睛裏不禁充滿了眼淚.這個對他滿懷信心的孩子正輕挽著他的脖子,他如何能殘暴地把她的手臂拉開呢?他現在記起來,她是在昨天半夜的時候輕輕溜到他的身邊來給他扇扇子的.他深深歎了一口氣,輕輕拉開她的緊抱著他的一條手臂,站了起來.在經過長久不安的思索之後,他想到如果能把卡瑪娜送進一個可以寄宿的女子學校去,那到是暫時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辦法;於是他就直截了當地對她說:"卡瑪娜,你願不願意念念書?"她抬起頭來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已比語言更清楚地說明了她的意思:"你這話怎麼講?"哈梅西於是長篇大論地告訴她受教育有多少好處,書本中有多少樂趣......但他實在滿可以不必費這一番唇舌,因為卡瑪娜的回答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好吧,你教我.""你得進學校去學習."哈梅西說."進學校!"卡瑪娜不禁大聲叫著說,"像我這麼大的一個大姑娘,進學校!"卡瑪娜這種毅然以成年人自居的神氣使哈梅西不禁微笑了.他告訴她說,"比你大得多的女孩子還上學哩."卡瑪娜再沒有什麼可說了,有一天她和哈梅西坐著車到學校裏去.那學校規模很大,裏麵似乎已有無數的女孩子,有比卡瑪娜大的,也有比她小的.哈梅西把她交托給女校長,請她照顧,然後就準備離開,但這時卡瑪娜卻也走過來好像要陪他一道走的樣子."你要上哪裏去?"他說,"你必須留在這裏.""那你不留在這裏嗎?"卡瑪娜問道,聲音顫抖著."我不能留在這裏,"哈梅西說."那我也不能留在這裏,"卡瑪娜說,緊抓著他的一隻手."讓我和你一道走.""不要胡說了,卡瑪娜,"哈梅西說著,掙脫了她的手.他的責罵使卡瑪娜不禁楞住了;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整個臉完全揪成了一團.哈梅西滿懷著痛苦急急走開,但盡管他走得那麼匆忙,那可愛的.孤苦的小女孩臉上的恐懼表情卻一直留在他的心上.第七章哈梅西現在打算正式開業,在加爾各答阿裏波法庭做律師,但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工作興致.他沒有足夠的決心專心一意去從事律師工作,也沒有決心去排除擺在一個初出茅蘆的律師前麵的種種障礙.現在,每天毫無目的地在呼拉橋上或大學廣場一帶散步成了他的一個固定的習慣.而後來正當他計劃著想到西北部去跑一趟的時候,他卻忽然收到了安那達先生的一封信.老先生在信上寫道:在報紙上看到你已經通過了法科考試,但很不幸我一直都沒有直接從你那裏聽到任何消息.已經很長一段時期我們既沒有見到你的信,也沒有聽到別人談起你了.為免老朋友們掛念,希望你告訴我們你的近況,並告訴我們你什麼時候到加爾各答來.在這裏我們必須提一下,安那達先生原來想挑作女婿的那個青年,早已開始營律師業,並從英格蘭回印度來了,但他卻已和另一位有錢的小姐訂了婚.哈梅西心中頗為懷疑,在經過那麼一些事情之後,他究竟應不應該再以舊日的關係恢複他和漢娜麗妮的友情.在目前,無論怎樣,他是決不能把他和卡瑪娜的關係向外人宣布的,因為那樣無疑就會使這個無辜的女孩子遭到社會的鄙視.但另一方麵,如果他決定要和漢娜麗妮重敘舊情,他就一定得把這件事完全說清楚.但無論如何,他現在如果遲遲不回安那達先生的信,那總未免太失禮了;因此他回信說:請原諒我沒有來拜望您;但一直來實在因為總有些我自己也無法擺脫的事,使我不能分身.但他並沒有寫明他的新住址.在他把這一封信發掉後的第二天,他戴上了傳統式樣的律師帽,第一次到阿裏波法院去出庭.有一天,當他正從法院出來,走了幾步預備雇一輛馬車回家的時候,他卻聽到一個很熟的聲音喊叫著說:"爹,那不是哈梅西先生!""停住,車夫,停住,"一個男人的聲音叫著說,接著就有一輛馬車在哈梅西站立的地方停下來.安那達先生和他的女兒這時正是從阿裏波動物園野餐回來,因此他們無意中在這裏相遇了.哈梅西一看到坐在馬車中的漢娜麗妮......看到她的恬靜美麗的臉,看到他極熟悉的.獨具風格的服裝和頭發式樣,她的花式樸實的腳鐲和她手腕上的碎麵的金鐲子......他立刻感到胸懷中感情激蕩,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啊,可不是哈梅西!"安那達先生叫喊著."想不到這樣在街上碰見了你,真是幸遇!你現在已不肯給我們寫信了,就是寫信,連地址也不肯給一個.你現在到哪裏去?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辦嗎?""也沒什麼,我剛剛從法院回來,"哈梅西說."那麼同我們一道走,上我們家去喝茶."哈梅西這時真是一肚子的心事,但眼下的情況已不容許他作任何考慮了.他在馬車裏坐下來,竭力向漢娜麗妮問長問短,借以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你考試及格後為什麼不給我們一個信兒呢?"她避開他的問題反問他說.哈梅西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回答,因此他隻說,"我在報上看到你也及格了."漢娜麗妮不禁大笑起來."啊,真不錯,你算沒有完全忘掉我們,那總是我們應該高興的事!""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安那達先生問道."住在達依拍拉,"哈梅西說."嘿,你在卡魚托那的老住處現在還照樣可以住啊,"安那達老先生說.漢娜麗妮瞪著眼望著哈梅西,迫不及待地要聽他怎麼回答.哈梅西也立刻注意到她的眼神,明顯地感到了她的責難之意."是呀,我是決定還到那裏去住的!"他含糊地說.哈梅西明白,漢娜麗妮現在正是在對他加以審判,她心裏已認為他改換住址的事是一件重大的罪行.這個思想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但他一時又想不出一句辯護的言詞.幸好,這種反複的盤問終於暫時停止了,漢娜麗妮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轉過臉去注視著車窗外麵的街道.難堪的沉默使哈梅西終於感到不能忍受了,他於是自動解釋說:"我有一個親戚住在奇都亞附近,為了便於和他來往,我所以在達依拍拉住下了."這話也並不完全是撒謊,但這解釋聽來實在叫人覺得可笑亦複可憐;好像卡魯托那離開奇都亞不知有多遠,他要是住在那裏就不可能和他那遠房親戚偶而彼此拜會一次了!漢娜麗妮目不轉睛地望著街上,可憐的哈梅西隻得又刮肚搜腸找幾句話來說.他搭訕著問道,"卓健近來有信嗎?"但回答他的卻是安那達先生."他參加法科考試沒有及格,現在為要換換空氣,他跑到北邊去了."他們走下馬車後,哈梅西重新見到了他所極熟悉的那些房舍和房間裏的家具,不禁心懷悵然.他長歎了一口氣,這歎息中離奇地交織著欣慰與悔恨的感情;他一句話沒說便坐下了."我想,大概因為你家裏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在家鄉裏呆了這麼多日子?"安那達先生忽然問道."我父親死了......"哈梅西開始回答說."有這種事!天哪!天哪!是怎麼死的?""他從巴達馬坐船回來,半路上忽然遇到一陣風暴,船被風浪打翻,他就被淹死了."好像忽來一陣大風,吹散了密集的烏雲,露出了晴朗的天空一樣,這個不幸遭遇的宣布立刻消除了哈梅西和漢娜麗妮之間的誤解.漢娜麗妮又禁愧悔交集地想道:"我太對不起哈梅西先生了,父親的死使他感到的悲哀和因他死去而引起的許多煩惱,當然已使他的心失去了安寧.他現在也許還正滿心悲傷.而我們卻認為他太不起人,竟沒有想到問他,是否他家裏發生了什麼難解決的事或有什麼急待解決的困難,"她立刻對這個失去父親的青年感到無限同情.哈梅西的食欲很壞,但漢娜麗妮卻一定逼著要他多吃一些."你的健康情況似乎很不好,"她說,"你必須好好注意你的身體."接著她轉身對安那達先生說,"爹,哈梅西先生今天一定得在我們這裏吃晚飯.""當然,"老頭說.正在這個時候,阿克謝來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安那達先生的茶桌邊再沒有人和他抗衡了,哈梅西的意外出現使他不禁微微一驚,且有一種頗不痛快的感覺.但他終於強打起精神,愉快的歡呼說:"咦,怎麼的?哈梅西先生,你來啦!你知道,我一直說你恐怕是早把我們這些人全給忘了."哈梅西隻是微微地笑了一笑,阿克謝卻更接著說:"那一次,我看到你父親硬逼著把你趕走的那個樣子,(我心裏想,在他強迫你討下老婆以前,準是決不肯讓你自由行動的了.怎麼樣,你究竟有沒有能夠逃脫那一場災難呢?"漢娜麗妮的慍怒的眼神使阿克謝閉住了嘴."哈梅西的父親去世了,阿克謝,"安那達先生說.唯恐別人看到自己忽然變成蒼白的臉色,哈梅西立刻低下頭去.漢娜麗妮痛恨阿克謝不該刺痛他的心,連忙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還從沒有讓你看到我的新相冊子,哈梅西先生,"她說著,便去拿來一個相本,把它放在哈梅西前麵的桌上,開始和他談論那些相片.她借機會低聲對哈梅西說:"我想你是單獨一個人住在那邊新居裏吧,哈梅西先生?""是的,"哈梅西回答說,"就我一個人.""那,你一定得盡快搬回到我們隔壁你以前住的這地方來.""好,下禮拜一,不管怎樣,我一定搬回來.""你知道,為想要得到一個學士學位,有時候我極希望你能幫助我解決一些哲學課中的問題,"她機警地解釋說.哈梅西看到這極有利的形勢,當然心中頗高興.第八章沒有好久,哈梅西就搬回到他從前的住處來了.籠罩在他和漢娜麗妮的關係上的誤解的烏雲,現在已消散無遺.他現在幾乎已像是這家子的一個兒子,隨時參加他們家庭裏的縱情的談笑,遇有任何宴會的時候,他也總在場.長時間專心一誌的學習,已使漢娜麗妮的身體顯得非常瘦弱,她纖細的腰肢使人幾乎擔心會被一陣狂風吹折.她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她的朋友們因為怕招她不高興,也總不大敢輕易和她談話.現在,幾天的時光已使她的外表和舉止發生了令人驚奇的變化.在她的雙頰上,一種嬌豔的紅暈代替了舊日蒼白的顏色,現在她每講一句話的時候,眼中都流露出無限的喜悅.過去曾有一個時候,她認為過分講究服飾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或甚至是一件罪惡.現在卻完全不同了,但究竟是什麼使她改變了她的看法,她卻從不肯告訴人,因為她不願意讓任何人參與她的心事.哈梅西這個人過去也差不多是和她一樣嚴肅古板的.一種沉重的責任感似乎永遠壓在他的心靈和肉體上.天上的星星雖然是自由自在地在它們各自的軌道上運行,但天文家的觀察台和他的全部儀器卻必須牢固地裝設在固定的基礎上.就這樣,不管人世生活如何令人目眩神迷地千變萬化,哈梅西卻仍一直埋身在他的書本和書本上的哲學理論中.但現在一種新的前所未有的活潑氣質代替了他從前的那種陰暗的神情.他雖然仍不善於對別人的俏皮話隨口加以反擊,但他已可以報以一陣表示自己胸襟開闊的大笑.現在,如果他的頭發還仍是和發油無緣,他的穿著至少已不像過去那樣顯得寒傖了.無論在思想或舉止方麵,他都似乎比過去顯得更活潑.更靈敏了.第九章詩人們所想象的最適合年輕的情人們活動的環境,一切扮演愛情故事所需的道具,在加爾各答這地方,是出奇的缺乏.繁花滿枝的無憂樹和醉花的樹叢,曼陀比的枝葉架起的天幕和長著棕色脖子的杜鵑鳥的歌聲在這裏隻是人們心中所常懷念的東西罷了;然而,神秘的愛情卻並沒有因此就狼狽地逃出這幹枯的.毫無情趣的現代城市.愛神在一切神中,是最年輕的也是最老的,他一天拿著他的弓箭在擁擠的人群中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