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魔咒 第四章 具丘山記
我的出生地是山東省禹城縣(1993年撤縣設市)後邢村,村人不足二百。村子東傍“大禹治水”時疏通的九河之一——徒駭河,河的東岸就是縣城。村西三華裏處,有一土塚,名“具丘山”。相傳,當年大禹治水時曾在此具丘為山,登此丘察看地形水勢,留下了這個“高十仞、廣倍之”的土塚,人稱具丘山。
明代時,為紀念大禹的功德,當地官府在具丘山上修建了禹王廟。
清康熙五十三年,知縣曾九皋募資重修,並置辦廟產、招募僧人。雍正二年,地方官吏重新改建,比之以前宏偉壯觀,香火更盛。
筆者幼時,常和夥伴們一起去具丘山上玩耍。山雖不高大,但有密密的槐林,茂盛的花草,深不見底的洞穴,倒也有趣,常常樂不思歸。
有時,還見到持土槍的村民堵著洞口,點燃了野蒿草,用蒲扇往洞裏送煙,俗稱“熏獾”。有一年秋天,馬莊村人馬四擒住了一隻獾。那獾肥實,全身的黑毛油光水亮。那物禁不住煙熏火燎,從洞口竄出來,就陷進了網裏,被馬四摁在了地上。據說,用獾肉煉的油可治燒傷燙傷,很靈。馬四正滿心歡喜,旁邊一位割草的老者搖頭歎息道:作孽呀,禍害這塚上的靈物,要遭報應的呀!馬四不信,笑著將獾塞入背簍離去。不幾日,馬四在莊稼地裏幹活時,牛受了驚嚇,把他踩在蹄下,一條腿落下了終身殘疾。
很早以前,具丘山上的靈物們是與當地居民和睦相處的。一隻受了槍傷的狐狸,被鄉村醫生鄒先生治好後,患有不育之症的鄒先生,忽然在自家的門洞裏撿到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個典故筆者已經寫進了短篇小說《像風一樣消失》裏,在此不再贅述。但我們村二木匠給狐狸精修房子的事兒,還鮮為人知。
我們村是遠近聞名的木匠村,家家戶戶都有木匠。二木匠,是跟自家大哥學的藝,大哥是大木匠,他就是二木匠了。那還是剛解放不久,是個晚上,二木匠手裏拿著锛,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木匠行有個規矩,出門幹活,晚上回來時,其他工具都可以放在東家家裏,隻有锛必須拿回來。這個說道,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沒人解釋得清。但有兩種較靠譜的說法:一說是锛的刃如果鈍了,比較難磨,放在東家家裏,怕東家亂用,崩了刃;二說锛是木匠工具裏刃最鋒利、柄最長的,最適合防身。那時,出村幹活是早出晚歸,兩頭見不著日頭,又都是靠步行,所以,手裏拿個锛,可以防身壯膽。
二木匠喝了點兒酒,步行從具丘山的南邊經過,他醉眼蒙矓中,忽見一老婦人,手提馬燈,攔在路中。他握緊了手裏的锛,驚問,你幹什麼?那婦人笑道,別害怕,俺家裏有點兒活,想勞師傅去辛苦一下,必有酬謝。二木匠見天色太晚,稍有遲疑,後覺婦人言辭懇切,就應了下來。隨老婦穿過一片高粱地,來到了一宅院門前。婦人道,此門太過窄小,家人出入常掛破衣服,求師傅辛苦,把門改大一點兒。二木匠見此門隻有框,沒有門扇,邊框犬牙交錯,凹凸不平,想也是窮苦人家的,就用锛把門框的四麵都刨下了一點兒,又全部刨平。婦人千恩萬謝,並塞給他一個精致的錦盒。二木匠歸家心切,不及細看,就急奔回家。第二天一早,二木匠打開那個錦盒,裏麵竟是十塊銀圓。驚詫之餘,感覺酬資太重,遂送回。待順原路返回一看,他昨晚來的地方,竟然是具丘山,附近也沒有宅院。正奇怪間,忽然發現具丘山半腰的一棵古槐下,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而洞口盤根交錯的樹根,被削得整齊有加,茬口嶄新。二木匠愣了一陣,將那錢撒在洞口,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