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今天腳別碰著水,回去後馬上用冰袋冷敷。”送蘇沫父女到了別墅門口,楚晴傑還不忘記這麼叮囑著。雖然在她身旁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視下,還是柔聲開口:“明天早上我來接你,自己就別逞強開車上班了!”右腳踩的可是刹車、油門,傷又傷在腳踝,正是需要著力的地方,萬一路上有個什麼閃失的……
“知道了,你回去吧。”蘇沫站在台階上,看著那個男人微笑著朝他們揮手,慢慢搖上車窗……目光落下並停滯,他渾身散發的俊雅氣息曾像是麝香一樣迷惑著自己,心折不已……可如今呢?是否依然情難自禁?
“還不快進來?”當頭棒喝似的一聲,蘇沫在慌忙中轉身,隻見大門敞開,父親已經不見人影,想必是剛剛進屋。
“爸!”呼喊著邁步跟上,莫名地就想解釋些什麼。
“爸!”大廳內的另一處喊出的聲音與之重疊。江子熙一身休閑裝,正慵懶地靠在軟軟的沙發上,“你們回來了?”抬頭,目光掃過,卻並沒有在蘇沫身上停留,“爸,我給你買了幾份報紙還有些書,晚上見你不怎麼愛看電視。”
“是嗎?”蘇建林一聽就樂了,喜出望外地掏出老花眼鏡,接過書來細細端詳。竟然是易中天的《品三國》!以前他就在央視的《百家講壇》上看過幾集,廈門大學的易中天教授站在平民立場,通過現代視角,運用三維結構,以故事說人物,以人物說曆史,以曆史說文化,以文化說人性,是多年難得的好書!
見父親接連說好,蘇沫也不由得對那男人少有的細致入微刮目相看。確實啊!雖然自己也是電視台的節目製作人,但現在大多頻道播放的節目太繁雜,內容也沒什麼營養,適合老人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喜歡看電視的人卻反而越來越少了。
“子熙啊,謝……”那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替代,“咳……咳咳咳!咳咳……”蘇建林右手捂著嘴巴,左手按在胸口,上氣接不了下氣。
“爸!”蘇沫見狀,丟下手裏的包就緊張上前,“爸,你怎麼了?”
江子熙的速度更快,先扶老人坐下,右手則忙在他背脊上輕輕拍打著,幫助舒緩順氣,“快去倒杯水來!”頭也沒抬,就朝著已經驚慌失措的小女人嚷道。
“不……不用了!”蘇建林艱難擺手示意女兒回來,氣喘籲籲,“老毛病罷了,樓上的包裏有藥片!”他右手緊握成拳,掙紮著從沙發裏站起身來,可剛才的那陣咳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搖搖晃晃走兩步路都不大穩當。
江子熙忙攔住他,“你坐著,讓沫沫上樓去給你拿吧!”
“我想去樓上躺一會兒。”老人見自己虛弱的聲音讓一旁的兩個孩子都很擔心,忙擠出朵笑容,“沒事的,可能剛才在車裏沒搖上窗,吹得感冒,我上去吃了藥休息一下就好!”
“那晚上我給你熬粥喝吧,清淡點!”
江子熙剛陪他走到樓梯口,就被老人一把抓住了衣袖,輕輕推開攙扶,不滿抗議道:“怎麼?真當我是生重病的人了?不用,不用!吃晚飯上來喊我聲就行了。難怪,你今天出去釣魚都不帶上我呢……哼!”釣魚?江子熙心中茫然,轉身看了一眼蘇沫那心虛的小臉,瞬間就猜著了七八分,沒有開口解釋,隻是默默目送老人走上樓去。
蘇沫還是放心不下,決定跟著去看看。
客房門口,她連敲了好久都沒有回應。她本想推門進去,卻發現房門從裏麵反鎖了。她更擔心起來,“爸,你沒事吧?很難受嗎?”耳朵緊貼在門上聽了聽,裏麵好像有水聲,“爸,你開門啊!”
“沒事,沒事!剛在廁所吐了口痰!”老人的健康如常的聲音傳了出來,“喊什麼?還不快下去幫子熙做飯!”
“在家裏,又沒外人聽見。”此刻的蘇沫卻是反常的固執,“你先把門打開!”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近自己所站的門口。
“蘇沫啊……”
父親極少這樣喚自己,連名帶姓,從小到大屈指可數。聲音仿佛隻隔著門板,又仿佛在那遙遠的天邊……女人低頭,靜靜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爸爸希望你能夠幸福,真正的幸福!當然,你的幸福並不是非要江子熙不可!但你自己也要想想清楚,是不是非楚晴傑不可呢?
“女兒,很多時候,我們往往隻是因為到不了,所以才忘不了啊!”
飯後,江子熙站在廚房的水池前,龍頭裏嘩嘩流下來的水正衝刷著他手裏的那隻碗。本該向上飛去的劍眉,此刻卻深鎖著,目光從剛才偶然的一瞥就再沒有移開過,直直停留在衣袖上的某處,那幾點,並不顯眼的殷紅之上……
而蘇沫,一直靠在臥室的窗邊,開始思考父親問的那個問題。
是不是,非他不可?
透過薄薄籠罩著的霧藹,璀璨的星星一顆一顆散發著迷人的閃亮,把整個夜空點綴得那麼充實。也許是不想要人去直視那壓抑的黑色。可是,在心裏,又能有什麼能這樣掩飾那片終年不散的黑色呢?
繁華背後往往掩蓋著荒涼,今夜的月色明亮很多,明亮得不知道該拿什麼去掩蓋自己的身影,一個長長的清瘦的影子。風帶動了世界開始飄搖,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能否帶來一個可以避風的角落?
多年來積累的種種委屈都衝上腦殼,要一起從蘇沫的眼眶裏湧出來。身體裏不斷湧出的汩汩氣泡,一路逍遙直升,離現實的聲音越來越遠……
他和他,幾乎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楚晴傑,一個精心於生活的人。他對自己的人生脈絡總是摸得那麼清晰、洞明,通過遠離寒冷與酷熱的極致酣暢,將那些所謂生活的繁雜拋之腦後,這就是他品嚐生活、享受生活的形式。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包容自己的種種異行,在他麵前,任何的厥詞都能得到讚同。於是自己總是肆無忌憚的,甚至有些刻意地享受這種縱容。
而江子熙,一個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蠱惑氣息的男人,遇挫時可以順其自然,做事時總能專心致誌,忘情時也會忘乎所以,歡樂時又是放浪形骸的。可骨子裏,卻像極了那個大房子和小椅子的比喻——氣度上可以擁有大房子,而心靈世界卻安寧於一把小椅子的男人。他從一個心靈世界到另一個心靈世界去尋找自己的感情方位、人生意義,這是一個習慣自己走路的方式,仿佛沒人能夠與之同行。
“我說應該來這裏吧!”潘帥的小眼睛早已經眯成了縫,暗藏在墨鏡後頭四處打量著。從俱樂部裏一路走來,擦肩而過的盡是身著緊身運動裝的美女們。再想到他們將要去的網球場,就不由得心猿意馬。他的夢中情人啊!俄羅斯的瑪利亞·莎拉波娃,金色的長發和修長的身材,在比賽中步伐靈活,天真爛漫,而且富於表演色彩。小小的短裙隨著擊打的動作上下飛旋,更好地顯露出了她健美的臀部和迷人的長腿……
“啪!”頭頂結結實實地挨了個暴栗子。忿忿然扭頭,眼睛雖小,但仍炯炯有神,潘帥怒目而視,“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你也敢對我下此毒手?”
“行凶者”老趙則是一反常態的正經,頗有長者威嚴地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指著旁邊的王小嫻,“YY就YY,別當著小孩子的麵講出來,會影響她身心健康的!”
左右環顧一番,隻見設計室的其他同事都是一臉的忍俊不禁。想來自己是把剛才腦海中浮現的情景,順嘴喃喃了出來……都是大老爺們也就罷了,可怎麼忘記了她也在場呢?此刻那張略微泛紅的小臉,正極不自然地望向遠處的草坪……形象啊,形象啊,全毀了!
“安啦!嗬嗬,你剛隻說到迷人的大腿,還沒到限製級無法挽回的地步!”同一個設計組的損友是這麼安慰一臉挫敗的他的。誰想這話一出,反倒讓大家的強忍破功,霎時間哄笑成一片,就連被硬抓來充當“壯丁”的江子熙也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就這樣,一行人嘻嘻哈哈,吵吵鬧鬧著,來到了本周末的活動地。這個白領精英聚集的俱樂部,新建了兩塊露天網球場,消息靈通的網球狂人杜凱就忙帶大家來開眼嚐鮮。
左手邊的草地球場,右手邊的是紅土網球場。
“沒想到我們國內也終於有了這麼專業的網球場地了啊,真不錯!”正當大家隔著護網,邊走邊細細品味琢磨的時候,遠處逐漸靠近的一男一女讓王小嫻的感慨聲頓時停滯。兩三秒的時間內,已經足夠她腦海裏翻轉過數個念頭,假意道:“哪裏是入口啊?前麵嗎?”
“應該快到了吧!”這一聲提問過後,所有人的視線都從側麵的球場轉移到了正前方。老趙等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引開某人的注意力,等到回過神來再看,那兩抹身影早已經在子熙的眼睛裏,深陷了進去……
“這裏怎麼樣?”楚晴傑憑空揮舞了幾下沉重的網球拍,試圖找回大學時代網球業餘愛好者的風采,“太久沒打球,差點連拍子都提不起來了,哈哈!”
球場有夜間照明,設施相比其他俱樂部是挺完善的,“不錯啊,可以派攝製組來做特輯了。”蘇沫漫不經心地應聲,卻沒有對他後麵的那句做出任何反應。
這樣明顯的走神,楚晴傑從一大清早就注意到了,變了法子地耍寶逗她開心,可換來的還是勉強敷衍的笑容。所以,特地帶她來這個俱樂部新建的網球場散散心。記得大學裏,她和自己一樣瘋狂地迷戀打網球,“我們來一場熱身賽,看看究竟是誰退步得更多些!”
“好……”這個字半聲呼了出去,半聲仍含在嘴裏。蘇沫對上了前方那雙忽明忽暗的眸子,腳步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停住……自然,身旁的他也看見了。
“蘇沫?好巧啊!”王小嫻的聲音在互相僵持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脆,“你也來打網球嗎?這位是?”很用力地朝楚晴傑瞄了幾眼。
這個女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杜凱忙輕輕將那一臉天真的王小嫻拉回隊伍當中。
“子熙!”見身邊的她低頭局促的樣子,還是決定由自己先開口,“又是設計室的周末聚餐活動?”楚晴傑的神情是落落大方的自然,仿佛是與久違的朋友見麵寒暄。
江子熙冷漠依然,並沒有回應他的熱情,這讓本就有些尷尬的場麵更像是蒙上了層霜。
蘇沫與他一樣長久地沉默著,沒有抬頭,正視從對麵射殺過來的冷冽鋒芒。
“蘇沫你們兩個來得正好!我們這麼多人,幹脆就包個場子打比賽,怎麼樣?”老趙的這一句,讓周圍其他的人都心裏沒底地開始發慌。他討厭蘇沫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且並非一天兩天,而是不共戴天!如今態度180度大扭轉,明顯是正算計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