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姚茜向後退了一大步，身子重重跌靠在門板上，她沒想到，江姨就這樣，直白地將她一直難以啟齒的秘密暴露出來。
她驚慌地看向陳容如，而陳容如，隻是扯了扯唇角，還是那樣平靜的表情，平靜的眸，看不到心底。穆宇波就明顯不如他母親的鎮定了，他在聽了江春秀的話後，猛地將視線甩在了姚茜的身上，眼裏甚至有著深深地震驚。
陳容如終於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姚茜的身邊。姚茜的腳跟在原地蹉跎，她已經沒有退路，隻恨不能將這讓板靠穿。陳容站在姚茜麵前，停下，她上下打量了姚茜一眼，然後，慢慢露出一抹淡淡地笑容。姚茜看不清這笑容的含義，隻能聽著自己牙齒打著顫，身體僵如隔夜的屍體。
陳容如突然抬起手，姚茜瑟縮了一下，沒想到，她卻是被摟進了一個並不寬厚，但異常溫暖的懷抱，耳邊響起陳容如微微激動的聲音，她說：“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和我家宇波關係不一般，太好了，太好了！”
姚茜傻傻地望向江春秀，江春秀亦木怔地回望著她。
陳容如拉著姚茜坐到病床上，笑容在臉上暈開了一朵秋色中的花，雖然遲暮，但仍然美豔。她問：“孩子多大了？”她又問：“你怎麼到今天才說？”她還問：“什麼時候方便和你的父母見個麵啊？”她問了很多很多，而姚茜隻覺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砰——”的一聲，房門關擊的聲響，終於打斷了陳容如的絮語不斷。姚茜看著江姨一臉難看的表情，再看看陳容如仿若無事般的笑容，屋子裏，唯一少了的那個人，是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
陳容如拍了拍姚茜的手，輕輕地說道：“你放心，這件事，我給你做主了。”
姚茜望著江春秀和陳容如相視的笑容，心裏，隻覺空蕩蕩的一片。
記不清是怎樣告別穆母和江姨的了，午夜清冷的街道上，姚茜搖搖晃晃地走著。她似乎忘了很多很多事，穆宇波後來的反應，穆宇波離開時的表情，她甚至忘了，上學的時候，老師有沒有教過，懷孕的女人容易得健忘症。
一路思緒紛亂，姚茜渴望回到屬於自己的港灣，可是，為什麼，此刻的她，在這個被她和妮妮笑稱為貧民區的街道，寧可閑晃，也不願踏進溫暖半步？其實她是明白的，她怕回家，怕看到那個也許守在她家門口等了半天的男人，怕他說出很傷人的話，她不怕受傷，她隻怕傷到體無完膚時，遍體生出芒刺，如冬夜裏的刺蝟一般，明明想要取暖，卻還是刺傷了同伴。
所以，她拖，拖到自己都以為今夜自己不會回家的時候，才踏上了樓梯的階凳。爬上四樓，黑暗中隱約有辯不清的酒氣彌漫。姚茜歎了口氣，重重跺了一下腳，感應燈應聲亮聲，類似於溫暖的昏黃灑滿整個樓道，而穆宇波，正坐在她家的門前，一口一口喝著手裏的啤酒。
姚茜看著一地的瓶瓶罐罐，慢慢走向穆宇波，她說：“我回來了。”聲音冷淡而疏離。
穆宇波抬頭，雙目由茫然到清冷，他撐著地麵站直長腿，身體卻一個冽斜而重擊在鐵門上。“咣——”的一聲，滅了一秒中的感應燈又一次亮了起來。姚茜捕捉到穆宇波眼底一抹自嘲的笑容，那笑容裏有著很深深的挫敗，姚茜靠近她，伸手扶住他。
他沒有拒絕姚茜伸來的手，他隻是靠在了姚茜的肩膀上，喃喃地道：“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吧。”
姚茜想，他一定是醉了。否則，一向不服輸的他，怎麼會說出這樣認命的話。腦中閃光曾經的青蔥少年略有驕狂的表情，姚茜感覺到勁間的溫濕，她知道，他哭了，這個男子，她隻看過他一次的哭泣，那一次，是他父親病逝。也是那一行少年淚，叩動了她少女充滿憐憫的心。
伸手推了推一身酒氣的男人，姚茜低歎一聲，他竟然醉得睡了過去，把他的全部重量交到她的身上。
吃力地打開門，姚茜扶著穆宇波，走進自己的小窩，今夜一切那般寧靜，誰又知道，這是不是暴風雨來前的預兆。
姚茜忙了一夜，終於在晨熹第一縷陽光從簾簾的一角射進室內時，坐倒在自己的床邊。
昨天，她扶著穆宇波進入自己的家，然後將他暫時安置在沙發上，他在睡夢中也極不安穩，夢囈著一個名字，來來回回，反反複複。他喊：“倩倩，倩倩。”姚茜一邊叩著睡衣的扣子，手一邊微微發抖，她以為他在喊著自己，因為“茜”是多音字，既可以讀作茜茜公主的“茜”，也可以讀作他口中的“倩”，可是，他眼角晶瑩的淚提醒著自己，能讓他流淚的人，絕不是自己。
後來穆宇波吐了，吐得到處都是，他從沙發上跌下來，又爬回沙發上，根本分不清哪裏是汙穢，重重地趴下了身子。姚茜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從沙發上拖起來，將他的衣服脫下來，再將他，拖到自己的床上。
她回到客廳去收拾滿屋的瘡痍，一邊抹著地板，一邊想著自己的能耐，想著想著竟然笑了起來，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將一個得體的男子搞到如此狼狽不堪。她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好聞的輕淡的“CK永恒男士”香水的味道，他是一個舉止很優雅的男人，生活中的他和賽場上的他都是狂傲得誌的，可是偏偏這樣一個男人，卻被自己搞到痛哭。她可以這樣以為吧？雖然高估了自己，但至少，她這麼近距離的看到過他的眼淚。
姚茜的頭趴在床頭的一角，微微抬眼臨摹著穆宇波的眉眼。他有著濃黑的劍眉，非常齊整，像是被精心修過一般，幹淨清爽。他還一雙狹長黑亮的眼，半眯起來的時候，特別迷人。他還有很直挺的鼻子，姚茜常在想，是不是個子高的人都會有一道挺挺的鼻，就像自己也是如此。他鼻下的唇是微微暗色的紅，也許這樣的唇色並不漂亮，但配在穆宇波健康黝黑的皮膚上，卻十分的契合。
姚茜失神地伸出手，輕輕撫上了他的唇，就是這張薄唇，吻過自己的唇間。而此刻他均勻的呼吸灑在她的指間，似夢似幻，竟讓她分不清今昔何昔。出神地望著他，出神的數著他的呼吸，漸漸地，她合上了眼。她的手滑了下來，叩在他的胸口，心髒跳動的地方。
穆宇波醒來時，便看到了臥倒在床邊的姚茜，他先是一驚，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當他輕聲坐起身時，看到了她在睡夢中輕輕揚起的唇角，高懸的心，才落回原地。他也是到今天才發現，她竟然有兩個好看的梨窩，甜甜的，俏俏的。而她的黑發披散著，一部分滑在勁肩，一部分，鋪散在床邊。失神地望著她幾秒，穆宇波才下了床，他來到她身邊，很輕很輕地將她抱起，放在床中央。他的臂膀蹭在她的頸間，肌膚相親，他的心一陣狂亂。
穆宇波狼狽的收回手，姚茜的頭跌在了柔軟的枕間。許是她太累了，她隻是翻了個身，又一次沉沉地睡去。穆宇波站在床邊看著她的側影，心底莫明的悸動著，他將視線移到她的胳膊置蓋住的小腹部，悸動更加明顯。這樣不對啊，為什麼會有一種心疼的感覺，為什麼想到她一個人，在幾次麵對他時仍不願告訴他事實時，心裏竟然怨她的不誠實，竟然，會心疼她的隱忍。
一切都亂了，在這個初春的清晨。穆宇波狼狽的離開姚茜的小窩，原本想要拋給她的指控，原本想要對她發的脾氣，原本想要請她拒絕的事情，全部，被他拋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