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有心事,可是任她追問了幾天,她都不肯透露一點。今天,他特意約了“準爸媽”培訓中心的老師想要多了解一下孕期的女人要怎樣照顧才算最好,因為心裏隱隱的大男子主義作崇,他實在不好意思讓姚茜知道自己的用心,於是,他替姚茜約了妮妮,順便拜托妮妮幫忙打探一下姚茜的心事。
想起妮妮在電話那邊笑得跟什麼似的,開始隻是笑他,可是當聽到他的請求時,妮妮卻說了“很難”兩個字。她說不是不幫,實在姚茜的心事,讓人理不透,別看她平時嘻嘻哈哈好像什麼都肯說的,可是有的時候她心底的想法,還真就不會輕意說出來。其實他也明白,隻是……唉——
門外的腳步聲紛雜了起來,穆宇波與姚茜對視一眼,而姚茜在看到穆宇波眼裏的關心時,忙不迭地轉開了頭。深感挫敗,穆宇波先一步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妮妮和蘭傑剛要舉手按門鈴,看到穆宇波打開門一臉焦急的樣子,自然是明白他等了很久了。妮妮向穆宇波打了個眼色,然後又像往常一樣,瘋子一般撲到姚茜身邊,“呀,親愛的,這肚子越來越大了,可是怎麼臉上不見長肉啊?”邊說,邊拉起姚茜的手,回頭對穆宇波半嗲半斥地說道:“一看就知道你對我們家茜茜不好,說吧,怎麼回事。”
穆宇波佯裝尷尬地笑了笑,剛想開口順著話題繼續下去,沒想到姚茜打斷了他,“妮妮,我們出去走走吧。”說完,垂著頭,先行走出大門。
穆宇波一臉懊惱地望著姚茜的背影,妮妮隻得拍了拍穆宇波的肩膀,與蘭傑交待了幾句,便也隨後走了出去。
妮妮緊跟在姚茜身後,因為姚茜隻是穿了很平常的平底軟鞋,走路又輕又快。而她一向愛穿高跟鞋,跟著姚茜不聲不響走了沒幾分鍾,便覺得腳上磨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
“姚茜,姚茜,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們去‘真鍋’坐一下吧,我的腳都快磨爛了。”誇張一向是妮妮的本事,姚茜回過頭,看到她指著身側的“真鍋咖啡”,再看看她的腳,也不應聲,率先走過了咖啡店。
一進咖啡店,妮妮便抱怨起來,“姚茜啊姚茜,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情同姐妹,你真狠心讓我陪你這麼折騰啊。”
姚茜不語,隻是用勺子攪動眼前的奶咖,半垂下的眼被長若蝶翼的睫毛遮住,窗外的陽光射在咖啡杯的邊緣上,光芒一排排整齊的反映在她的睫毛尖端,似淚水,晶瑩剔透,看不真切。
看她這個樣子,妮妮又急了,她伸手推了推姚茜的另一隻手,輕嚷道:“好啦好啦,聽說你心裏不痛快,但你總得有個原因吧?宇波特意打電話來給我,求我陪你的哎。你看宇波對你多好啊,我聽蘭傑說,他今天還特意約了什麼產前心理輔導老師呢,啊,這樣的男人,當初我就該選他!”
姚茜仍是垂著頭,手上的動作隻僵了一下,接下來又繼續攪動著勺子。見她仍是這樣,妮妮又接著說:“你的大小姐脾氣收收吧,以前你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還可以驕傲一些,自己賺錢養自己,比起眼下的一些女人,你的確有輕狂的本事。可是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哎,你有了那麼疼你的宇波,還有孩子,你已經是真正的大人了,你……”
“他那麼好,為什麼盧倩還要離開?”姚茜突然出聲,聲若蚊呐,打斷了妮妮的不平陳詞。
妮妮一時沒反應過來姚茜在說什麼,隻是愣了一下神,幾秒鍾後才明白姚茜的意思,想該怎麼安慰她一下,於是順口說道:“沒準是穆宇波甩了她呢。”
誰料到這話不但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倒讓姚茜更悲哀了起來,“所以比較,比較之後才知道前一個的好……”
“喂,姚茜,你今天是怎麼了,竟說些不中聽的話,我告訴你,你再折騰,就把穆宇波給折騰沒了,到時真去了盧倩那邊,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別來找我訴苦啊。”
姚茜終於抬起頭,笑了笑,那笑容也是極恍惚的,近似透明的,臉色也是慘白到透明。妮妮以為姚茜怕了,便又假笑著想再安慰兩句,沒想到,姚茜卻說,“這孩子我不想要了!”
大晴的天突然陰了起來,窗外一聲雷響,嚇得妮妮打翻了麵前的咖啡。服務生忙過來收拾,妮妮移到了姚茜身邊坐下,輕輕推了姚茜一把,低著聲怨道:“你傻啊,說什麼呢,你是哪根筋抽風了還是怎麼著,我看你現在越來越像瘋子了。這話是能亂說的嗎?你可別在穆宇波麵前說,這肯定要傷了他的心的,他是愛你的,你別把他的愛硬生生地推出去。你可能最近有些小不痛快,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以為我和蘭傑就真得像神仙眷侶嗎?姚茜,知足長樂啊。”
好友身上的香氣一下子刺了姚茜的鼻子,本是兩人一直鍾愛的香水品牌,一些時日沒有噴灑,她已覺得陌生刺鼻了,捂了一下鼻子,姚茜說道:“這孩子我是真不想要了,穆宇波我也不想要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姚茜!”妮妮這回真動氣了,“我認識你幾年了,你自己數數!今天你說出這樣的話我是真的很生氣,你還要什麼?你隻要開口,我相信穆宇波肯定會弄來的,穆宇波對你多用心良苦!你怎麼就說這違心的話呢?”
姚茜扭過頭望向窗外瓢潑般的雨水已經落了下來,街上行人匆匆,趕著避雨。姚茜想到妮妮說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便更加悲傷,她和穆宇波的經不止是難念,而是經主中有太多禁忌是不能碰觸的,有太多的悲傷是不能提及的,有太多的秘密是——一開始沒有說,日後就更沒有機會和勇氣講明的。
妮妮不知道姚茜心思的千回百轉,隻道:“茜茜,你要不要回老家看看伯父伯母,你都好久沒回家了,和宇波結婚伯父伯母也沒來,我知道你們都有遺憾,要不就等過兩個月聯賽結束,讓他陪你回家吧。”
聽到父母被提起,姚茜嘲弄地說道:“回去幹嘛?讓我爸媽看看他們女兒的大肚子,看看他們的女兒就是靠這個肚子留下了一個男人?看看他們的女兒其實並不幸福,看看一對兒女是多麼虛偽地在他們麵前表現恩愛?”
“姚茜!”妮妮喝道:“我真想抽你一頓。你先欠著,等孩子生下來,我一定補回來!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是真的瘋了吧?”
姚茜笑了,低低地笑了起來,“如果是瘋了,就好了。哪怕隻是幻覺,就好了。”
妮妮看到了,她哭了,她的眼淚漫過頰邊,一排又一排。聽穆宇波提到了姚茜最近情緒不太好,再看她此刻我見猶憐的縮在一角無聲落淚,畢竟是多年的好友,妮妮忍不住了,伸手將姚茜滿滿地抱在懷裏,“你呀,看這把骨頭,可比上次我見你時瘦得多了,你是要當媽媽的人了,這樣的體重,怎麼對得起孩子啊。要是讓外人看到了,還以為穆宇波對你有多不好呢,實不知他對你可真的……”
今天姚茜總是喜歡打斷妮妮的話,這一刻,她又開口打斷了妮妮的話,妮妮聽著她說完這句話,又聽到她突然放大的哭聲,嚎啕大哭,像個被遺棄的小孩子一般,於人來人往的地帶,肆無忌憚的放聲哭喊。但她剛剛那一聲,卻是那樣輕,輕得像是羞於出口一般,妮妮細細回想那一句話,心下寒意斷生——
她說:“他不愛我,他的幸福,終究隻是盧倩!幸福的風,與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