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 第十七章 五嬸
五嬸的兒子春來突然死了。
死在玉米上漿,西瓜上市時節。五嬸當時正在自家地裏摘西瓜,等春來把麥秋打下的麥子送到糧庫回來再往城裏送趟西瓜。飛來的塌天之禍把五嬸嚇呆了,西瓜“啪”的一聲在地上開了一朵鮮豔的花,人也癱若一堆泥。
五嬸早晨起得早,燒熟了飯、喂了豬,然後喊起春來吃飯。飯後先往城裏送趟麥子,聽說糧庫的麥子快收滿了,今天是最後一天,就改了先去果品公司送西瓜的打算。唉,如今的莊稼人種糧難賣糧更難。五嬸幫著春來把糧裝好,看著他把拖拉機發動起來,上了路,目送著抖動的紅點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後,就去了西瓜地。
五嬸過日子心盛、能合計,就是命不好。最初,五嬸和第一個男人過了不到兩年,男人就得冷熱病死了。於是,她嫁到了回水灣,男人老實厚道,對她言聽計從,一年後,有了獨生子春來,一家和和美美的。
誰知,那年公社裏修水庫,第二個男人又被山頭上滾落的石頭砸死了。
當時,許多男人正在崖下吸煙,一塊臉盆大小的石頭正砸在男人的頭上,不偏不斜,他連驚一聲都沒來得及。
回水灣的人極厚道。見五嬸孤兒寡母,日子艱難,就勸她改嫁。五嬸出人意料地說:“我命不好,克夫,怎好再去害人。何況,嫁人也得過日子,自個兒一人也得過,命苦,就這麼過唄。”
於是,娘兒倆,苦煎苦熬過日子。
五嬸在瓜田裏一抬頭,就看見春來的車在山道上熄了火。春來跳下車,搖著了。然後一轉山彎,不見了。
五嬸心裏尋思,拖拉機開了快三年了,也該大修一回了。修車的事春來同她說過。五嬸說:“等忙過這一陣子再去修吧,錢是不能疼的。”
春來的車是在回來時出的事。交糧很順利。縣城裏有一條鐵路通過,一天到晚也就兩三列車的光景,一根橫杆,每逢火車進站,就有專人負責將橫杆放下,擋住兩旁的車輛和行人,火車過去後,再將橫杆抬起來。縣城不算大,這條來往道上更為冷清,從沒出現過什麼事,久而久之,管橫杆的人也就疏懶了。
那時,春來剛把拖拉機開上鐵道,火車便來到了跟前。春來一慌,拖拉機就熄了火,要是不熄火,也許拖拉機就過去了。春來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嚇暈了頭,竟然忘了躲……春來就這樣去了,連句話都沒來得及給娘留下。
五嬸一貫剛強,平時從不輕易落淚,而今天的淚囊把五嬸平生的“積蓄”全都灑了出來。淚水流幹了,哭變成了號,號得親戚四鄰渾身起雞皮疙瘩……丈夫的叔伯兄弟說話了:“他嬸子,別哭了,想開點,別哭壞了身子。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心裏都不好受喲。”叔伯兄弟在鄉政府工作,有些見識,話說分寸適度。
於是,大夥都勸五嬸:人死也不能哭活,要能哭活我們大夥都幫著你哭泣,從來沒聽見哪個人死後能被哭活。
不知過了多久,五嬸才止住哭聲,心裏覺得豁亮了一些,看看屋裏屋外站滿了人,大忙的秋,那麼多的人來忙裏忙外的,自己還哭個什麼勁喲!
叔伯兄弟和回水灣的人安排完後事。就去鄉裏開了個證明,證明車是去交商品糧時出的事。國家規定:交糧車出了事故,當地糧食部門要負責一定的醫療費和喪葬費。還有鐵路部門,假如他們及時放下橫杆,也不至於出了眼前這件事。鐵路部門家大業大,至少要賠車和幾千元的撫恤金。
安排好這些事,大家又安慰了五嬸幾句,就全走了。空曠的屋裏留下五嬸一個人。昏黃的燈火把五嬸的身影悲哀地投在牆上,燈火一跳動,五嬸就想起春來。春來文靜,安詳。每天五嬸做針線活,春來守在她身邊,趕都趕不開,可現在他卻永遠去了……幾天過去,五嬸臉黃了,體瘦了。想念獨生子像中魔了一般,讓一村人可憐。人們都說,假如不是先去送糧,不是恰巧來了火車,春來是不會死的。
五嬸想,即便不是又怎樣。五嬸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依托。
五嬸並沒像人們想象的那麼慘。五嬸沒有尋死覓活,她不讓叔伯兄弟去糧食局、去車站。兒子去了,她還有這個家,地裏還有許多活等著她去幹:西瓜、玉米……都等著人去收拾。金秋時節,有多少事等著五嬸去幹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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