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
——盧照鄰《長安古意》
公主府的日子過得很平靜,甚至有點乏味。為了避免麻煩,沈擷和趙思鄉盡量的少踏出書房所在的清韻園。所幸這裏衣食無缺。
在外人麵前,沈擷還是叫思鄉“顏紅”,而她則稱他為“駙馬”——這個詞有時在沈擷聽來其實是故意氣他的!然而,盡管如此,兩人間不自覺地表現出的親昵仍舊讓府中下人很是氣憤。
“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八百洞庭無盡意,相思難相見。春恨卻來時,空自悲畫扇。滿眼是,花嬌燕子閑。心隨曉雲去,哪堪春風正豔?”思鄉填的詞隻唱了上闕,手中的琴就讓沈擷摁住了。
“你這是做什麼?”要知道這把琴可是她剛進城時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你對誰相思?又要隨誰而去?”沈擷明知故問地耍著賴皮,愣是欺近思鄉。
“這首《安公子》是去年填的,老爺您又在乎什麼?”思鄉半開著玩笑,“不覺得好聽嗎?”
“好聽,你的聲音都好聽。”有些含情脈脈,也不在乎兩人此刻待在書房門外的花園裏。
“唱段《西廂記》吧!我想聽。”
“那——《端正好?碧雲天》那段可好?”思鄉略略尋思了一下,拎了段自己最熟也是最好唱的一段。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末了還甩袖,加了段唱功,做拭淚狀,“總是離人淚,淚!”
沈擷見她唱的起勁兒,便也喝了一聲來到她麵前唱到:“柳絲長咫尺情牽惹,水聲幽仿佛人嗚咽。斜月殘燈,半明不滅。暢道是舊恨連綿,新愁鬱結;別恨離愁,滿肺腑難淘瀉。除紙筆代喉舌,千種相思對誰說。”
此一處兩人已是脈脈含情,無語凝噎。
“如今思來,我反倒有了幾分崔鶯鶯的觀感。”沈擷看著同樣癡迷的思鄉。
“什麼?”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沈擷用指尖輕掃了一下思鄉的眉,可自己又像想起什麼的眉頭一縮。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覺得其實王實甫的《西廂記》遠比元稹的《鶯鶯傳》精彩得多?你知道為什麼嗎?”她看了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沈擷,知道他心中有事多想了,可又不願破壞此刻兩人間的和諧。
“為何?”沈擷順嘴一問。
“原本這話本兒、傳奇講得便是些才子佳人、分分和和的,終究得成圓滿才有人去傷春悲秋!可元稹偏要把這世俗之事盡陳紙上,人家求的是‘隻羨鴛鴦不羨仙’,他卻給了個薄情寡義的負心郎。你倒說氣不氣人?”
思鄉小嘴一嗔,真真的轉移了沈擷的思索,又好笑又好氣地說:“你呀,看《漢宮秋》說人家杜撰曆史,看傳奇又說人家不如話本兒來的圓滿,這世間哪有那麼些盡如人意?我看你就是討厭‘元白’的文章罷了!”
“人家哪有?元微之倒是有兩句詩為我所愛,不但不薄義,反倒深情得很!”
“哦?”沈擷雙眉一條,頗感興趣,要知道思鄉一貫頗為推崇“元輕白俗”之譏誚,是故鮮少聽她提及二人。
“同穴窘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思鄉緩緩吟出口,不覺間包含了自己的心意。抬首望著沈擷,才發現後者已然愣怔。
這首詩是不是太似及他們的困窘了?
沈擷用臉頰微微磨蹭著思鄉的鬢角,在她耳畔低喃:“告訴我你會嗎?”
思鄉微微轉頭,用唇瓣抵著沈擷頸間:“我會的。”
看著沈擷微攏的眉首,思鄉知道,無論他們倆今生能否相守,都永遠不存在辜負。然而,或許是她欠沈擷的太多了!
兩人靜靜的誰也沒有發現,園外廊子下有雙淒涼的眼睛在看著他們。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那該是什麼樣的生死相許啊!齊木格在心中暗思,也許她一輩子也沒有那份幸運。
院子裏兩個人忘我的親昵讓她有幾分嫉妒,可是這不正是自己原本的打算嗎?
她撫了撫自己隆起的小腹,孩子,有你真好!
她聽不清那二個人的低語呢喃,可是卻仍就像個偷窺者一般的不願離去。直到遠遠地聽到有侍婢來送茶點的腳步聲,她才決定離開,隻是不經意的一個回眸,卻發現“顏紅”拿著沈擷的詩瞬間煞白的臉。
那首詩寫了些什麼?她尋思著明天應該找人弄來看看。
然而,她並不知道,趙思鄉臉色煞白並不是因為詩,而是因為她看見了齊木格。
自己或許太不小心了!也許是他們兩個有些得意忘形,不該在敵人的土地上如此的。齊木格到底聽到了多少,有沒有起疑心,又會不會有所行動?這些問題整整困擾了趙思鄉一個晚上,她甚至不敢告訴沈擷。
其實齊木格並沒有起疑,或者說她或許隱隱察覺出事情的奇怪,但並沒有多想。也許是不願意朝那個方麵想,有些自欺欺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