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手 第三十三章 誰吃到了花生
臨走前，媽媽再三對毓說，去看看吧，如果他家太窮就算了。我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往火坑裏跳。
一路上，毓一直把他家往最窮裏想。
當真的置身於他家時，毓這個都市中長大的女孩子，怎麼也沒有料到，他家竟然有這麼窮。殘垣斷壁的村莊，破破爛爛的家，屋裏屋外幾乎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他爸從見到毓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咧著一張沒牙的大嘴傻嗬嗬地笑。此情此景，毓怎麼也無法與眼前心儀已久的白馬王子聯係到一起。
就在毓沮喪懊悔的時候，他爸走進裏屋，翻箱倒櫃折騰半天，托著一枚碩大的熠熠放光的鑽戒，顫顫巍巍走出來，鄭重其事地遞到毓手裏說，孩子，我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拿著！
毓驚呆了，木頭一般戳在原地，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爹，你怎麼還有這東西，從哪裏弄來的？連老人的兒子也驚訝地問道。
老人坐下後，咳嗽幾聲說，說來話長。那是淮海戰役期間，我們全家餓得爬不起床，你奶奶遞給我半籃子花生說，咱家就剩這點東西，你出去換錢來，咱買糧食吃，不然全家都要餓死。並且再三囑咐我，路上不能偷吃，一塊銀圓一把，別的什麼都不換。我點點頭挎著籃子走出門去。那時候戰爭已結束，到處是清理戰場的解放軍和一隊隊的俘虜。當我路過一個廁所時，一個解放軍押著一個國民黨俘虜正出來。俘虜看見我籃子裏的花生，再也拔不動腿。問我咋賣，我說一塊銀圓一把，他摸遍渾身上下的衣兜，啥也沒摸出來。最後，他摘下手上的鑽戒，遞給我說，換兩把。我說一把也不換。他說這東西比什麼都值錢。我當時不認識這是啥東西，說我就要銀圓，別的什麼都不要。這時那個押著他的解放軍說，快走，不準換老百姓的東西。他說求求你長官，我們被圍困這麼長時間，凡是能吃的東西都吞下去了，我餓得要死，連走路都困難。
那個國民黨說完，把那枚鑽戒往我籃子一扔，狠狠抓一大把花生就走，一邊走一邊往口袋裏裝……在回去的路上，毓嘴裏一首接一首唱著流行歌曲。
他卻一個勁唉聲歎氣。
最後他忍不住問毓，咱倆的事還有沒有戲？
毓說，有啊，憑什麼沒有？
他說，你回家一說，你家能同意？
毓說，能，肯定能！
他不解地問，為什麼？
毓拿出鑽戒在他眼前晃晃說，不是有這個？
他說，這個能管用嗎？
毓說，你這個傻子，我回家就說你家不但不窮反而很富，不然能有這東西？
他一聽，心裏樂得像開鍋一般。
毓回家後，爸媽迫不及待地劈頭就問，怎麼樣？
毓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拿出那枚碩大的鑽戒，放在媽媽的手裏。
媽媽的嘴一下子張得又大又圓，眯起眼看了又看，然後又輕輕放到爸爸的手裏。
爸爸一邊看著一邊樂得合不攏嘴，可是漸漸地，爸爸陽光燦爛的臉陰雲密布起來。爸爸嚴肅地問，說實話，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毓迷惑不解地說，他爸送我的啊？！怎麼，你連這個也不信，要不叫他來作證？
爸爸說，不是懷疑你，而是懷疑我的眼睛。孩子，這東西原來是我的啊！
毓一聲驚呼，說，爸爸你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爸爸拄著拐杖走到沙發跟前坐下，歎息一聲說，真是無巧不成書。
這東西是你腰纏萬貫的爺爺留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上麵有一個祖傳的記號，你仔細看會發現在下麵有一個小小的“王”字。那年我為活命用它換了一把花生。
毓插話說，這麼貴重的東西才換一把花生？
爸爸歎息一聲說，那時候命還不知道有沒有，誰還在乎這身外之物？想不到的是，我換的那把花生自己一個也沒有吃到。
毓問，為什麼，誰吃到了花生？
爸爸說，我解完手被押回到俘虜的人群裏，盡管我嚴嚴實實捂著裝花生的口袋，可還是有人嗅到炒花生的味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的人們，眼睛都餓得發綠，恨不得吃人，聞到有吃的還了得。一哄而上把我口袋裏的花生搶光，連我的口袋都被撕成碎片。可笑的是，搶去花生的人，也沒有吃到花生。還沒等剝開花生殼，又被別人一把搶去，搶去的人剛想吃，又被他人奪走，奪走的人還沒吃，又被另一個人搶走……毓問，那到底誰吃到了花生？
爸爸說，不知道誰吃到了花生。反正為搶那把花生，有頭破血流的，有反目成仇的，有大打出手的，有破口大罵的……連押我的那個解放軍戰士都受到處分，說他沒有看好我，破壞了軍隊的紀律。那本來是一個智勇雙全的解放軍，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他說不定會成為功臣或者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