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畫堂念奴嬌(1 / 3)

意品悠遊(伽藍七夢係列之一)(針葉)

總緣

天下,是皇帝的,江湖,是武林的。

天下大,行省多,而行省多,則意味著江湖大幫大派也多,明暗雙皇,南北盟主,三教九流,南北西東各擁一隅。

在長江中遊的群山之巔,有一座七佛伽藍,這座古刹得名於古佛出世。

七佛伽藍,顧名思義,以七殿供奉七佛,是為:化地殿、夜多殿、扶遊殿、厭世殿、須彌殿、飲光殿、賢劫殿。

伽藍主持句泥大師,年少時樣貌神俊,通究三墳五典,突一日醍醐灌頂,頓悟紅塵,便出家做了和尚。曾有傳言,句泥大師二十年前講法時,鶴鳴繞空,花香彙庭,句泥跏趺而坐,身後現出法相真身,一時瓔珞墜地,天女散花……

隻是,在遙遙江水的另一邊,群山連綿,最高的一座峰頭雲霧繚繞,凡人不可窺。這山脈以前叫什麼,老輩者中或有一二人知道,而今,這山脈被稱為熊耳山,山中有七座華庭殿閣,或在山頂,或在山腰,或在山穀。雖為華殿,居於此中的主人卻號其為“七破窟”。

七破窟,與七佛伽藍相對:化地窟、夜多窟、扶遊窟、厭世窟、須彌窟、飲光窟、賢劫窟。

故意的?

是,七破窟窟主揚言江湖,擺明了瞧七佛伽藍不順眼。

何時結下的怨,世人不知,那些好閑言評書的江湖信息販子也打探不出。

七佛伽藍的七大高僧齊齊出山化緣,可謂遍地飄香,花雨當空,所行處,行人無不紛紛以禮,實仍萬家生佛之盛景。而七破窟……

七破窟的人都很美,一或人美,一或才美。或狂或狷,但凡男子,生得是貌比潘安俊三分,才比子建富八鬥;身為女子,卻有著數不盡的風流柔媚,玲瓏琉心。

兩相比較,人們的視線很容易被美麗吸引。然而,千萬別相信你的眼睛,也千萬別相信你的耳朵,但凡有七破窟的人出現,絕對是哀號遍地,直叫人吃不了兜著走。

為了讓和尚出醜,七破窟與七佛伽藍不知何時開始了比賽,江湖上,人稱“窟佛賽”。

“窟佛賽”每季一比,花樣百出,已趕超那不知在什麼山頂舉行的武林盟主大會,至於什麼山比什麼劍啊刀啊,全不在兩者考慮範圍內。

少林寺?沒有七佛伽藍的風頭盛。

武當?喝涼水去。

峨嵋?希望美人多一點。

實際上,七破窟的人玩多了比賽,一門心思隻想看和尚出糗,對於武林之事倒沒什麼興味;而七佛伽藍以禪宗為正,好修行,忌殺鬥,對武林之事亦是冷淡七分旁觀三分,加之要應付七破窟每一季的怪招,早已是心無餘,力不足矣。

佛家不是應該四大皆空嗎?曾有香客不解,詢問主持句泥大師:“大師何以與俗輩小兒一般見識?”

句泥但笑無語。

世間有酒足飯飽、捫腹啜茶之人,也有英雄豪傑、騷客文人、先生懦夫、傾城賢媛,江湖風起雲湧,變幻莫測,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君不見——

雞鳴狗盜輩!

坑蒙拐騙徒!

煙波垂釣客!

仗劍遊俠兒!

多情英雄塚!

閑事休說,待哪天你看破這紅塵,便會落得六根清淨,而情,亦純。

楔子 意品

據聞,但凡激情澎湃又震撼古今,以蕩氣回腸、催人淚下、感人肺腑、纏綿悱惻著稱的愛情,都發生在敵對陣營的俊男美女之間。

這世間的情仇愛恨——

唯有淒美,才最動人!

唯有遺憾,才最痛人!

唯有惆悵,才最攝人!

問世間,什麼最美?

我心自語:當推一個“色”字。世間最美莫過於色,景色、顏色、花色、絕色……哈哈,皆我所求也。既然來這紅塵芥世走一遭,我輩自當逍遙不羈、風流紫陌一回,也不枉此生為人。

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為了能讓我這風過浮萍的一生在紫陌紅塵間留下些許顏色,以供後人緬懷瞻仰,我自幼立誌,誓要來幾場蕩氣回腸、催人淚下、感人肺腑、千古流傳到後人聞之便唏噓不已的愛情美談。

幾場,幾場,幾場!

所以——

但凡我敵輩中人,那絕色美顏、傾城傾國者,無論待字閨中或已為人婦,就請捧著你們的芳心,等著與我這英俊倜儻又風流不羈的紅塵花蝴蝶譜出一段一段又一段淒美動人的愛情傳說吧……

聽我偈言:蝴蝶戀花,天性使然!

浣溪山莊,春三月,丙辰日。

雲淡,天高,風細,佳期。

浣溪山莊地處湖廣與四川交界,莊主姓水,有一愛女,名為水如羅。水莊主中年得女,寵愛有加,今日正是水如羅的大喜之日。

水莊主為人豪爽俠義,交友甚廣,遇事相求時,武林各派均會給些薄麵,亦有一幫江湖朋友。今日是他愛女的大喜之日,收到喜帖後,各路朋友紛紛到場,就算沒收到喜帖的,聽到消息後也送上一份賀禮,一時間,浣溪山莊熱鬧非常,絲竹悅耳,酒甌飄香,縱橫滿目,皆是豪俠。

滿堂豪俠之中,又有一半是衝著水莊主女婿的麵子而來。

水莊主的女婿姓賀,名景夏,是少年俠俊,也是南六省新任的武林盟主,就連北六省的武林盟主都派親信送來賀禮,其他門派又豈會不借此時機逢迎一二。

鼓點一響,禮官長吟:“吉時到——”

禮炮聲起,新娘子一襲紅霞,在侍女的扶持下緩緩走來,羅襪緩步,裙層簇分,大袖垂膝,猩紅的嫁衣上繡以金絲翱鳳,裙底雲紋隨著一趨一步搖晃動蕩,仿佛踏雲而來。

一襲猩紅七重染!

水如羅的嫁衣,價值連城。

為何這麼說?因為水家家底豐厚,水家女婿賀夏景又是南六省三個月前新出爐的武林盟主,賀家本就雄踞四川,這嫁衣是特別請祖上三代皆從事朱礦染紅為業的長孫家親染親繡而成。

長孫家不僅開采朱礦,更開染坊,隻染紅布。由長孫家染布製作的嫁衣,素有“一般妝樣百般嬌”之美讚,也就是說:縱是一匹紅布,卻能經由不同的人穿出不同的嬌美之態,特別是經由長孫家女子親手繡製的花紋,已叫天價。說水如羅的嫁衣價值連城,絕不為過。

新人玉立,禮官唱喏:“一拜天地!”

目含喜色的新郎官側顏一笑,迎天而拜。

禮官再唱:“二拜高堂!”

新人轉身,齊齊拜倒,水父難掩歡喜之色。

“夫——”三唱未起,卻被突來的意外打斷。

“啊——”伴著慘叫,一道黑影從外飛跌進來。

好……好事成雙?

若真如此,賓客們也不必流露驚奇……不,是驚疑。

浣溪山莊的家奴被人當胸一腳踢進門,眾人的眼光不約而同定在緩步邁過雕花紅漆門的白袍公子身上——

好樣貌!

眾人心底不約而同地讚了句。

黑布靴邊沿沾滿灰塵,一身白袍微現汙塵,腰間係一條白色腰帶,長長的腰帶垂在左腰側,帶角染了些淺紫。此人神姿俊朗,一雙眉眼猶如冷春細雨中欲綻未綻的杏花,勾魂攝魄。他的頭發很短,飄飄散散垂打在眉梢眼角,長度隻及肩下,雖然怪異,卻別有風味。如此俊姿,本當意氣風發,無奈他卻滿臉摧頹,隻得“堪悲”二字。

縱然如此,依然不掩其光華。

好……好事多磨啊!眾賓客心中暗暗歎息,不知是何方俠士尋著今天的大喜日子來尋仇。

掃視賓客,白袍公子動動唇,輕吐一句歎息:“水兒……”

這一歎,引得猩紅嫁衣一震,裙擺微搖。

“巫山小女隔雲別,鬆花春風山上發,綠蓋獨穿香徑歸,白馬花竿前孑孑……”白袍公子輕吟著,緩緩向一雙新人走去,“蜀江風澹水如羅,墮蘭誰泛相經過……”

“過”字音落,眾賓客中有飽讀讀書的,已聽清他吟的是唐代詩人李賀的《相和歌辭·神弦別曲》。取這首詩,大概是詩中隱了水莊主愛女的名字。

“蜀江風澹……水如羅……”低語飄出紅綾蓋,紅鞋終是邁前了一步,“閔……”

“站住!”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搶先一步,抬手欲攔住白袍公子,可惜身未欺近,眾人眼前一花,他已繞過管事阻攔的手臂,直衝新人而去。

他虛晃這一步,無意中顯露絕塵輕功,見此情景,已有些性直魯莽的江湖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淺紫腰帶輕輕搖晃,他又走了三步。

“公子來此,可是喝喜酒?”另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又攔了出來。

他袖尾一動,一道聲音極快地插進來,那名管事聽後,腳步讓開——

“公子既然來了,賀某自當酒水款待,還請多喝幾杯。”

白袍公子不看他,隻向水如羅走去。俊目含傷,飛鴻望斷,此人本就是名俊公子,一步一步,如冷雨灑落半掩的窗欞,隨風飄入心口,不由令人心憐。

“水兒……”一步步接近,他的手向懷裏伸去,似要拿出什麼東西來。

“這位公子,打斷賀盟主和夫人拜堂可不好。”已有江湖人出聲阻止,人也上前一步。

“你給老子閉嘴!”換上與幽怨完全不同的神色,白袍公子俊顏含煞,凶巴巴丟去一句。

這一句,讓所有人同時嗆到口水:不妙不妙,看來這位俊公子是一株很嗆人的杏花啊……

當臉再次轉向水如羅時,白袍公子又是一副悲傷的模樣,變臉之速,令人瞠目,“水兒,我不是來壞你姻緣,隻恨你我……你我……”

恨不相逢未嫁時——已有賓客在心底默默為他接下咽在喉中的話。

此時,賓客中,一名白須老者終於看不過眼,“呼”地跳出來,“小子,還不退下。”

“水兒,我隻是送一件禮物給你。怎麼說,也是我答應過……”白袍公子心俱神往,卻又萬念俱灰,手未及從衣中抽出,白須前輩的掌風已掃到發角。

紅蟒袍、紅腰帶,紅巾垂頰,賀夏景眼見那白須老者動手,倒也未出聲阻止,隻將身子向前一攔,擋住了水如羅再欲邁出的一步。

白發老者的武功已入反璞歸真之境,簡簡單單一招小擒拿,夾著淩厲的掌風直擊男子肩頭,同時腳下微閃,使出一招“倒擺蓮”擊向男子下盤。

掌風吹發,杏花眼迎風一閃,目不斜視。在白須長者的掌觸到他肩頭的前一瞬,他突然淩空躍起,眼神稍能跟上他動作的賓客霎時瞪目——他以兩指為旋轉點,整個身子完全越過白須長者,在他頭頂旋空一翻,直落一對新人麵前,距離賀夏景隻有一尺之遙。

賀夏景神色不動,眼角餘光卻銳利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