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風雪再大,你都有我(1 / 3)

時光夾帶著驚慌從柳絮心裏一點點流走,但是她沒有一把推開同樣失措的蘇及第,反而將原本想推開他的素手在他的衣襟上緊了緊。

蘇及第低緩下頭,瞳孔驀地放大,向柳絮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

“柳……柳姑娘醒了呀?”蘇安拉著大夫慢慢退出房間,“既然及第少爺與柳姑娘有事,那蘇安就先不打擾了。”

“蘇安!”柳絮急喊出聲,“你別走。”

蘇安低垂下頭,實在不願意再看一眼床上的兩個人,“柳姑娘有事?”語氣裏顯然已經有了幾分惱怒。

“我已無事,先走了。”才說著,蘇及第已同蘇安匆匆擦肩。

即使沒有抬頭,蘇安也能感覺得出來,剛才的擦肩夾帶了濃濃的憤恨,他是半路出來的程咬金,壞了他軟玉溫香在懷的美事。

蘇安在心裏偷偷啐了一口,他們可對得起少爺?

“蘇安,”柳絮隱隱不安,因為自己不可思議的行為百口莫辯,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四肢百骸,“你……”想來想去,她還是咬了咬薄唇說不出話,縱使她再聰明,也無法為自己找一個能全身而退的借口。如果,能推開他就好了,如果……可是哪裏來如果呢?

尷尬的氣息一時間在門裏門外川流不息,蘇安瞪著地麵思忖著該不該將此事告訴蘇念恩。

柳絮歎了口氣,肩膀一抖動,才發現血液已經將肩上的衣服與肉體深深粘在了一起,頓時一種壓迫感朝她滿頭滿臉地襲來,她抽了口氣,知道自己是在心虛。她默默地起身走到蘇安麵前,“帶我去看念恩。”

蘇安不可置信地飛速抬頭,但見她水眸中顫顫若浮水,裏頭暗雜了許多情緒,而這情緒在蘇安如今看來,卻是那麼的不知廉恥,難怪這些年去林家送東西時,她一次比一次笑得少,原來早已與蘇及第暗渡陳倉了。他不禁哆嗦了一下,真為他們家少爺感到不值得。

柳絮見蘇安麵露不屑,心中五味雜陳,耳垂上的傷口亦傳來陣陣尖銳的痛。

“胡大夫替少爺開了藥方,少爺現已躺下了。”這是在拒絕她。

柳絮雙目震懾,怎麼了?就因為剛才的事,她就淪為同林玉一樣“享受”生人莫近的待遇了嗎?很多事情她了解,她可以接受蘇念恩與林玉之間已“好事成炊”,也可以接受她在蘇家暫時的無名無分,哪怕是在蘇家隻是當一輩子的丫鬟她也願意,可是這種癡心為什麼如今卻扭曲了?從一開始蘇念恩風雪對吟,到他執意救下她,她的心就被折服了,她知道他可以保護她,可以不讓她每日活在戰戰兢兢,害怕誰會無緣無故將她暴打一頓的日子裏。可是現在看到蘇安眼中的懷疑,他的隨身奴仆在懷疑她,那麼,他會嗎他會嗎?會嗎?

柳絮怔怔看著蘇安,突然穿過兩人,徑自朝外走去。

“柳姑娘……”蘇安疾步追上,“你要去哪裏?”

柳絮不語,方才蘇安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她繞過蘇安的阻擋,腳步開始快起來,接著由走變小跑,變大跑,變狂奔。這種害怕讓她來不及思考自己是對還是錯,她的堅持是否會為她帶來危險。好像每每麵對她與蘇念恩的事她都無法自控了,從一開始她不怕死地在太湖上跟一個大男人鬥爭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她可以為他去死,真的。

可是剛才那一幕,蘇及第緊緊抱著她,而她卻沒有及時推開他。老天,她怎麼這麼蠢,蠢到以為這樣可以免除一場災難,可是卻沒想過,災難會因為她的一念之差找上自己。她的脊背忽地浮起層層涼意,仿佛蘇念恩已知道了剛才那一幕,自己正麵對著他的懷疑。不會的不會的,他會相信她,就如她相信他一樣。這就是促使她這麼急切地想要見到蘇念恩的原因,他會怎麼樣?會怎麼樣?這種驚懼讓她感到可笑,怎麼能不可笑?才剛剛發生的事,他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的呢?

“柳姑娘!”蘇安焦躁地在後麵喊,一手拖著大夫,突見柳絮這般失態,隱隱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表現太過分了?換作以前,她就算遭到林玉的百般刁難,哪怕在最狼狽的時刻也沒有失分寸過,如今怎麼就因為這件事而這麼失措起來?她不是應該鎮定自若,竭力為自己申辯,以保全自己的嗎?可是他自己為什麼又會因為這件事而有了剛才那種想法?

蘇安搖搖頭,原來人一旦遇上關於感情的事,就很難用常理來推論。他突然在抓著大夫的手上加了幾分力道:“剛才的事不準與少爺……哦,不,是任何人說起!任何人……”

胡大夫本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被蘇安連拖帶拽地跑了老遠,氣甫未定,冷不防蘇安又像變了個人似的簡直要把他的手腕給掐斷。他臉上一陣青白間斷,“知道知道,老朽知道。”

蘇安閉眼緩了口氣,又突然掀開眼皮道:“還有,少爺的身子也不得跟旁人說起。”

“是是是!”蘇家是怎麼了?胡大夫點點頭,好一陣煙火味道,就連這個蘇念恩身邊的奴才仿佛全身上下都綁了火藥似的。

一陣碎步在門邊默然停下,蘇念恩的房門緊閉,柳絮吞了吞一路過來的慌張急切,眼下猶豫了起來。

“是誰?”門裏傳來蘇念恩細小的詢問聲。

柳絮輕輕倚靠在門上,指間陣陣發涼,“我來找他做什麼?”這樣一問,更覺自己可笑,若是心裏沒鬼,怎麼會這麼心虛?可是她的心裏有鬼嗎?如果說有,那麼也隻有這麼一隻了。她合上眼睛,仰頭呼吸庭院裏傳來的陣陣花香,心頭不由得鎮定下來,唉——她是在做什麼呀?

“絮兒?咳咳……”蘇念恩開門驚愕地看著倚靠在門邊的柳絮,“怎麼不進來呢?”

柳絮的背驚覺地從門背上彈起,立刻定了定心神,“還以為你睡著了。”

蘇念恩露齒一笑,“在看書呢。咳……”

“怎麼不休息?”柳絮壓低了頭將蘇念恩扶進房,眼角偷偷打量著蘇念恩。

蘇念恩領著她鑽過一道皮簾,來到自成一間的書房內。

房間不是很亮,柳絮環顧四周,成排的書架上整齊砌放著書卷。房間裏不曾有任何裝飾,也沒有任何熏香,所以鼻子裏盡是書中傳來的淡淡油墨味。柳絮為之一怔,“這是你的書房?”

蘇念恩點點頭,“也是書庫。”

書庫?是呀,沒有桌椅的書房怎麼能叫書房呢?隻見地麵鋪了一張厚厚的貂皮,幾本書淩亂地放在上麵,顯然蘇念恩剛才是在看這幾本書的。皮毯旁文房四寶倒是一應俱全,龍尾硯上還有剛磨的墨,黝黑晶亮,筆架上架了一支青花瓷湖管筆,沾了少許墨汁,想是他即將揮毫之時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才停了下來。柳絮困惑地在地麵巡視了一圈問道:“沒有宣紙,你磨墨何用?”

蘇念恩輕笑,走到旁邊亮出火折,點起書庫裏的燈。

一瞬間,柳絮竟呆立在那裏,朱唇微張,震撼之意不以言表。隻見書庫裏白色的牆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或若行雲流水,或如簪花小楷,又或如竹節英挺……各種字體全部呈現在四周牆上,這……竟是一人所為嗎?她輕輕撇過頭,怔怔望著蘇念恩。

“咳咳……閑來無事,聊勝於無。”

閑來無事,聊勝於無?柳絮突然心裏一聲哀歎,自己可曾有這閑來無事,聊勝於無的機會了?這一驚一歎間,竟也將她這次倉惶的來意忘卻了,連本著那樣抑鬱的心情一並被眼前的字所擊退。

“我可以想象!”柳絮輕輕撫摩牆壁,仿佛那上麵的一字一句都是刻上去的,指間的觸感讓她對這些文字深有感觸。

“嗯?”蘇念恩輕輕嗯了一聲,這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夾雜了說不清楚的柔情蜜意,令柳絮的心不自然地一顫,因著這昏黃的燈光蕩漾開一陣難解的漣漪。